第三部分 第十七節

我老闆又拿了張紙來到我辦公桌前,把紙放在我胳膊肘旁邊。現如今我連領帶都不打了。我老闆系著他的藍領帶,這麼說來那天肯定是星期四。現如今我老闆辦公室的門總是緊閉著,自打他上次在複印機里發現搏擊俱樂部的章程,再加上我可能在暗示會用霰彈槍把他的下水給轟出來之後,我們倆每天的交談都不會超過兩個字。又只有我一個四處胡攪了。

要麼,我可以給交通部的稽查人員打電話。有一種汽車前座的固定架在投入生產前從未通過碰撞測試。

你要是知道該看哪兒,就會發現到處都有掩埋的屍體。

早,我說。

他說,「早。」

放在我胳膊肘旁邊的是又一份決不能外泄的重要秘密文件,是泰勒要我列印並複印的。一周前,泰勒開始步測造紙街上那幢出租房地下室的尺寸。結果是長六十五鞋長,寬四十鞋長。泰勒一邊測一邊自言自語。泰勒問我,「六乘七是多少?」

四十二。

「那四十二乘三呢?」

一百二十六。

泰勒給我一份手寫的注意事項的單子,要我列印出來並複印七十二份。

泰勒後來跟我說,他從沒見我這麼徹底地摧毀一樣東西。那晚,泰勒知道他不得不把搏擊俱樂部告一段落,或乾脆關門大吉。

第二天早上吃早點的時候泰勒說,「你看起來活像個瘋子,變態。你到底怎麼了?」

我說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坨屎,根本沒辦法輕鬆自如。我現在一丁點興奮感都沒了。也許我該弄點毒品試試了。你能培養出搏擊的耐受性,或許我得嘗試點更厲害的玩意兒了。

泰勒就是在那天早上發明破壞工程的。

泰勒問我當時真正打的是什麼。

泰勒曾說過我們都是歷史的狗屎和奴隸這樣的話,這正是我的感受。我想摧毀一切從未歸我所有的美的事物。燒掉亞馬孫的熱帶雨林。把氯氟烴直接打到高空吞噬掉臭氧層。打開超級油輪的安全閥,揭開近海油井的蓋子。我想把我吃不起的所有魚類統統殺光,把我從來無緣得見的法國海灘統統埋掉。

我想讓整個世界萬劫不復。

在猛揍那個孩子的同時,我真想朝每一頭瀕臨滅絕的大熊貓眉心開一槍,就讓它們這個物種滅絕去吧,還有每一條絕望之後主動擱淺的鯨魚或海豚。

別把這個想成是滅絕。就當是精簡吧。

幾千年來,人類一直就在這顆行星上興風作浪、製造垃圾、隨處拉撒,如今歷史期望由我來把這一切清楚乾淨。我不得不把我的湯罐頭盒洗乾淨而且踩扁。我不得不為用過的每一滴電動機潤滑油做出解釋。

我不得不支付核廢料的賬單,不得不掩埋汽油罐和我出生前那代人丟棄的有毒污物。

我用胳膊緊緊箍住那個天使般孩子的臉,全當他是個嬰兒或是橄欖球,握緊拳頭一氣兒猛揍,直揍得他牙齒從唇間扎出來。接著再用胳膊肘揍他,直揍到他從我臂彎里像一灘爛泥跌在我腳下。直揍到他顴骨上的皮膚都被揍得極薄,變成了黑色。

我想呼吸煙塵。

鳥兒跟鹿兒都是愚蠢的奢侈品,所有的魚兒也都該死翹翹。

我想一把火把盧浮宮給燒掉。我要拿一把大鎚把埃爾金大理石雕塑 統統敲碎,我要撕下《蒙娜·麗莎》來擦屁股。現在,這是我的世界了。

這是我的世界,我的世界了,那些古人早都死了。

泰勒就是在那天早上吃早飯時發明了破壞工程。

我們想把這個世界炸毀,使它不再受到歷史的約束。

我們正在造紙街上的房子里吃早飯,泰勒說,想像一下你自己在一個被遺忘的高爾夫球場第十五洞的綠地上種蘿蔔土豆。

你將在洛克菲勒中心周圍潮濕的溪谷森林裡獵麋,在傾斜成四十五度角的太空針塔 旁挖蛤。我們將在摩天大樓上塗滿巨幅圖騰臉孔和提基肖像,每天晚上,剩下來的人類將退避到空蕩蕩的動物園,把自己鎖在籠子里,以防範夜裡在外面散步、透過籠子欄杆看著我們的熊、虎豹和狼群。

於是,我就去告訴天使臉蛋他太年輕,不過到午飯時間了他還在原地沒動。午飯後,我出去拿著一把掃帚一頓猛揍,還抬腳把他的紙袋踢到了大街上。泰勒從樓上看著我拿掃帚當球棒亂打那孩子的車,那孩子就那麼原地站著,然後我又一腳把他的東西踢到了陰溝里,大叫道:

走啊,我大喊大叫。你耳朵聾嗎?你太年輕了。你成不了事的,我大叫道。過個一兩年再來,現在走吧。從我門前滾開。

第二天,那人還在,泰勒親自出去打發他,「我很抱歉。」泰勒說他很抱歉讓他知道了集訓的事兒,可他實在太年輕了,他能不能幫個忙別在這兒磨了。

一唱個白臉。一個唱紅臉。

我又沖著那可憐的孩子大呼小叫了一通。然後,六個小時後,泰勒又出去對他說,他很抱歉,可還是不行。他必須得離開。泰勒說要是他還賴著不走他就報警了。

那孩子仍待在原地不動。

他的衣物仍然在陰溝里。風把撕破的紙袋子吹走了。

那孩子仍待在原地不動。

第三天,又有一位申請人堵到了門口。天使臉蛋還待在原地不動,泰勒下樓,就跟天使臉蛋說了一句話:「進來。把東西從街上撿起來。」

對那個新來的,泰勒說,他很抱歉,可他肯定誤會了。他太老了,不適合在這兒受訓。能不能請他離開。

我每天照常上班。我下班回家時,每天都有一兩個人等在門前。這些新來的相互都不交換目光。我把門一關,讓他們等去。有段時間天天如此,有時申請人會離開,不過大部分情況下申請人都會一直堅持到第三天,到了最後,泰勒和我從軍用剩餘物品店裡買來、裝起來的七十二個鋪位幾乎都滿了。

一天,泰勒給了我五百美金的現鈔,要我一直藏在鞋裡。我個人的喪葬費。這是另一種古代佛寺的做法。

現如今我下班回家,那幢房子里擠滿了泰勒接收的陌生人。每個人都在工作。整個的一樓變成了一個廚房和一個制皂廠。浴室從來不會空下來。一隊隊的人先是消失個幾天,然後又扛著紅色橡皮袋子裝的稀薄的脂肪返回來。

一天夜裡,泰勒上樓來發現我藏在自己的房間,就對我說,「別去打攪他們。他們都知道該幹嗎。這是破壞工程的一部分。沒有一個人懂得整個規劃,可每個人都被訓練地可以完美地完成簡單的任務。」

破壞工程的章程就是你一定得信賴泰勒。

然後泰勒就不見了。

破壞工程的幾組隊員整天都在熔化脂肪。我睡不著覺。整晚都聽著別的幾組隊員在加入鹼液,切割成一條條,在烤板上將肥皂烘烤成型,然後用綿紙將每條肥皂包好,貼上造紙街制皂公司的商標。除了我,好像每個人都知道該幹嗎,而泰勒再也不著家了。

我緊貼著四壁,像個耗子身陷在由這幫具有訓練有素的猴子般精力的沉默人群構成的發條裝置中。拉一根桿兒。按一個鈕兒。一隊太空猴子整天在烹煮,整天,一隊隊的太空猴子都在用自帶的塑料碗吃東西。

有天早上,我正要去上班時,大塊頭鮑伯穿著黑衣黑褲黑鞋子來到了門前。我問他,他最近見過泰勒嗎?是泰勒讓他來這兒的?

「破壞工程的首要規則,」大塊頭鮑伯一個立正,後背綳得筆直,「就是你不能問有關破壞工程的問題。」

那麼泰勒又派了他什麼樣傻逼小恩惠呢,我問。有些人的工作就是整天煮米飯或清洗飯碗或打掃廁所。整天。泰勒是否許諾過大塊頭鮑伯,要是他每天花十六個小時包肥皂紙就會讓他開悟?

大塊頭鮑伯一言不發。

我去上班。我下班回家,大塊頭鮑伯仍然在門廊里站著。我整夜未睡,第二天早上,大塊頭鮑伯已經在外頭侍弄花園了。

我上班前問大塊頭鮑伯,誰讓他進來的?誰給他分派的活兒?他見到泰勒了?泰勒昨晚回來過?

大塊頭鮑伯說,「破壞工程的首要規則就是你不能談——」

我打斷他。我說,是,是。是,是,是,是,是。

我上班的時候,好幾隊太空猴子把房子周圍泥濘的草坪全部挖起來,在土裡攙入瀉鹽以降低酸性,並鏟進去大量從牛棚里弄來的免費糞肥和從理髮店弄來的碎頭髮,以隔離鼴鼠和田鼠並提高土壤中的蛋白質含量。

深更半夜裡,太空猴子又從屠宰場里弄回來一袋袋的干血粉以提高土壤中的鐵,還有骨粉以提高磷含量。

幾隊太空猴子開始種植羅勒、百里香、萵苣還有金縷梅、桉樹、山梅橘和薄荷的幼苗,並且種成萬花筒樣對稱的圖形。就像一個由深淺不同的綠色構成的圓花窗。另有幾隊夜裡專門在外面用燭光殺蛞蝓和蝸牛。另有一隊太空猴子專采最好的葉子和杜松果煮了來作天然鹼液。采紫草是因為它是天然的消毒劑。紫羅蘭葉子是因為它們能治療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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