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無論迷失在哪條路上 1

在幹線道路左轉後,就是一條彎曲的陡坡。陡坡頂端是一片透天厝的住宅區,那由多把車子停在住宅區角落的投幣式停車位,拎著行李,邁開步伐。他要去的那戶人家走路不用三分鐘就到了。

不一會兒,就看到了那棟房子。屋前有一道矮門,矮門後邊是階梯。階梯旁裝了欄杆,階梯的盡頭是玄關。

「朝比奈」。那由多站在掛了這個門牌的門前,按了對講機的按鈕。

「請問是哪一位?」對講機內很快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因為不是他想像中的聲音,那由多有點兒不知所措。

「午安,我是針灸師工藤。」

「好。」

那由多等在原地,玄關的門打開,一個身穿紫色開襟衫的女人出現了。她看起來三十五六歲,身材很苗條,臉上化著淡妝。

女人面帶微笑地走下階梯,為他打開了門:「請進。」

「打擾了。」那由多鞠了一躬,走了進去。

女人關上矮門,走上階梯。那由多跟在她身後問:「請問,尾村先生呢?他今天不在嗎?」

她停下腳步,低頭思考了一下後,帶著略微僵硬的表情轉過頭。

「關於這件事,我想我哥哥會告訴你。」

「哥哥?所以你是……」

「對。」她點了點頭,「我是朝比奈的妹妹,我叫英里子。」

「哦,原來是這樣。你住在這附近嗎?」

「也不算太近,但現在會不時來看看哥哥的情況……請多指教。」

「也請你多指教。」那由多鞠了一躬說道。他猜想可能發生了什麼事,但並沒有追問。

從玄關走進屋內,裡面傳來音樂聲。應該是古典音樂,那由多對音樂不了解,所以不知道曲名。

「朝比奈先生在客廳嗎?」

他問英里子,英里子回答說:「對。」

那由多跟著她走在走廊上,走廊盡頭有一道門。她打開那道門,叫了一聲:「哥哥,工藤先生來了。」

房間內傳來低沉的聲音,但被音樂淹沒了,那由多沒聽清楚。

「請進。」英里子請他去客廳。

「失禮了。」那由多打了一聲招呼走進客廳時,音樂剛好停了。

客廳有三十三平方米大,僅有沙發和茶几,牆邊放著看起來很高級的音響設備。

一個長發男人坐在三人沙發的中央。那由多之前聽說他快四十歲了。以一個男人的體格,他穿了一件灰色毛衣的身體有點兒瘦。

他名叫朝比奈一成,「一成」這兩個字原本應該念「Kazunari」,但大家都叫他「issei」。「這又不是我的藝名,而且在自我介紹時,從來沒有用過這樣的發音,但不知不覺中,大家都這麼叫我。」

朝比奈是鋼琴家和作曲家。音樂雜誌在介紹他時,都會在頭銜前加上「天才」兩個字。即使沒聽過他名字的人,聽到他創作的曲子也一定很熟悉。那由多也是其中之一。

朝比奈原本也是那由多師父的病患。師父高齡後不方便出門,那由多在三年前開始負責這個客人。之後每隔幾個月,都會造訪這裡,為他的肩膀、腰和膝蓋針灸。

那由多緩緩走過去。一臉白凈,完全沒有晒黑的朝比奈轉過頭。

「朝比奈先生,午安,我是工藤,這段日子的身體狀況怎麼樣?」

朝比奈微微揚起兩片薄唇的嘴角說:「不好意思,還讓你特地來這裡。雖然我很想說,身體狀況好到不能再好,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換季,老地方一直會痛。」

「是不是因為工作太累?上次聽你說,你在鋼琴前坐了三天三夜。」

朝比奈聽了那由多的話,立刻收起了笑容。

「我沒彈。」

「哦?」

「我沒彈鋼琴,我已經好幾個星期都沒彈了。」

「哦,是這樣啊。」

那由多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怎麼接話。鋼琴家不彈鋼琴是怎麼一回事?

「英里子——」朝比奈叫著妹妹。

「我在廚房。」她的聲音從那由多身後傳來。客廳旁就是廚房。

「工藤喜歡茉莉花茶,你為他泡杯熱茶。」

「好。」英里子回答。

「不必麻煩了。」那由多轉頭對廚房說完後,將視線移回朝比奈身上,「尾村先生呢?今天沒看到他,他去辦什麼事了嗎?」

朝比奈收起臉上的表情,他的雙眼轉向斜下方,但那由多知道,他並不是在看什麼東西。朝比奈有重度視覺障礙,只能稍微感受到光線的變化,無法判別色彩和形狀。

他罹患的病名叫視網膜色素變性症,據說是遺傳造成的,目前缺乏有效的治療方法。朝比奈在兒童時期開始出現癥狀,但並不是突然失明,而是視野漸漸變狹窄。十年前,只要用特殊的放大鏡,還可以看到文字;二十年前,他還能看電視。

朝比奈微微揚起下巴,無法聚焦的雙眼對著那由多的臉。雖然應該只是巧合,但那由多不由得吃了一驚。

「工藤,你果然不知道。這也難怪,山姆並不是名人。」

「不知道……什麼?」

「山姆再也不會來這裡了。」朝比奈頹然地說。

「啊?再也不會來的意思是?」

「就是永遠都不會再來的意思。山姆不會再來了,再也見不到他了。」

那由多無言以對。他聽不懂朝比奈這句話的意思。山姆就是尾村勇,朝比奈根據「勇」的發音「isamu」,取了後面兩個音,叫他「山姆」。

「為……什麼?」那由多不知道該不該問,但還是戰戰兢兢地開了口。

朝比奈右手食指指著上方說:「他去了那裡。」

「那裡?」

「天堂。他死了,一個月前死的。」朝比奈很乾脆地說。因為朝比奈的語氣太平淡,那由多差點兒以為自己聽錯了。

那由多說不出話,也很失禮地慶幸朝比奈的眼睛幾乎看不到,因為他不知道該露出怎樣的表情。

「工藤,」朝比奈叫著他,「你在聽吧?」

「哦,對。」那由多忍不住坐直了身體,「太驚訝了。請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出了意外嗎?他看起來不像生了病。」

「嗯,是啊,我也沒有發現山姆身體狀況的變化。」

聽朝比奈的這句話,難道真的是因病去世?

「他的身體哪裡出了問題嗎?」

朝比奈聽了那由多的問題,微微偏著頭,吐了一口氣。

「是啊,或者可以說是心……出了問題。」

朝比奈的回答出乎那由多的意料。

「心出了問題,所以……」

那由多說到這裡時,朝比奈的臉轉向那由多後方。

「趕快拿過來,不然茉莉花茶冷掉了。」

那由多轉過頭,發現英里子雙手端著放了茶壺和茶杯的托盤站在那裡。朝比奈可能聽到些微的動靜和聲音,察覺她站在那裡。

英里子走過來,在茶几旁蹲了下來,把茶壺裡的茉莉花茶倒在茶杯中,香氣濃厚,身體好像馬上溫暖起來。

「他跳下了懸崖。」朝比奈突然說道。

那由多瞪大眼睛。他知道朝比奈在說尾村的死因。

英里子正準備把茶杯端到他們面前,也忍不住停下手。

「未必是他自己跳下去的,警方說,也不能排除意外的可能。」

「山姆不可能犯這種錯誤。我不是說過好幾次了嗎?山姆經常說,如果要死,就要去別人無法找到屍體的地方,像是茂密的森林或是無人島,他不想讓別人看到腐爛、醜陋的屍體。」

「即使這樣,也未必是自殺啊。」

「我要說幾次你才聽得懂?那你告訴我,山姆為什麼要去那種地方?我從來沒聽他說過喜歡登山。他的個性很謹慎,如果不是想尋死,不可能心血來潮去登山,也不可能因為不小心去那種危險的地方。」朝比奈把左手放在茶几上說,「茶杯。」

英里子把茶杯放在茶托上,推到她哥哥手指可以碰到的位置。

朝比奈用右手拿起茶杯,動作熟練地端到嘴邊。看他喝茶的樣子,顯然了解茶的溫度。

「雖然我剛才說『那種危險的地方』,」朝比奈把茶杯放回茶托時,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其實我完全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那裡的地名叫什麼。」

「銀貂山。」英里子回答。

「啊,對、對,傳說以前有銀色的貂住在那裡。工藤,你知道那個地方嗎?」

「好像聽過,但也只有這種程度而已。雖然我也喜歡爬山,但從來沒去過。」

「你不是有智能手機嗎?可以查一下。」

「好,我來查一下,請問漢字要怎麼寫?」

「漢字很難寫,你可以用平假名查。」英里子說。

那由多用手機查了一下,很快就找到了。那三個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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