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流水流向何方 5

脅谷的新居位於三鷹車站附近。那由多原本只是送他回家,但他邀那由多去家裡坐一坐,於是決定上去喝杯茶。

他和太太住在六層樓公寓的四樓,兩室一廳的房間並不算大,但在小孩子長大之前,應該足夠了。

脅谷的太太圓臉,剪了一頭好看的短髮。因為個子嬌小,所以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她名叫仁美,笑著迎接那由多。

「所以,你們見到老師了嗎?」仁美把冰麥茶倒進杯子時問。

「嗯,是啊,見是見到了。」

脅谷吞吞吐吐,小聲地開始把和石部之間的對話告訴仁美。仁美聽了之後,也不禁愁容滿面。

「這……真讓人難過。」

「嗯,真的很難過,不知道該對老師說什麼才好。對不對?」

脅谷徵求那由多的同意,那由多默默點頭。

「既然老師說這些話,正樹,你就沒辦法和老師商量了吧?」

「啊?」脅谷聽了,露出困惑的表情問,「商量什麼?」

「你不要裝糊塗。」仁美露出親切的微笑,「你是不是想和老師商量寶寶的事,所以才會費這麼大的力氣,無論如何都要聯絡到老師?我都知道。」

脅谷尷尬地緊閉雙唇,一臉不悅地拿起杯子喝麥茶,顯然有點兒手足無措。

「請問……寶寶的事是怎麼回事?」那由多戰戰兢兢地問。

「正樹,你沒告訴工藤那件事嗎?」

「嗯。」脅谷板著臉回答。

「這不好吧。工藤不是幫了你很多忙嗎?」仁美瞪著比她年紀小的丈夫。

「請問是怎麼回事?我完全不了解狀況。」那由多插嘴說。

仁美轉過頭看著那由多說:「我之前去做產檢時,醫生說,肚子里的孩子可能有唐氏綜合征。」

那由多倒吸了一口氣,看著脅谷。脅谷可能有點兒尷尬,所以並沒有看那由多。

「然後呢?」

「我們正在猶豫,不知道該不該進一步做詳細的檢查。只要做檢查,就可以更加明確。」

「既然這樣……」

「那就應該趕快去做檢查——你也這樣認為嗎?」

那由多點了點頭:「這有什麼問題嗎?」

仁美坐直了身體,深呼吸之後開了口:「如果做檢查,那就意味著一旦發現真的有唐氏綜合征,就要拿掉孩子嗎?」

「啊!」那由多忍不住叫了一聲。

「我剛才說我們在猶豫,其實我已經決定了,我根本不想拿掉孩子。無論生下怎樣的孩子,都是上天賜給我們的生命,我打算好好愛他。也就是說,即使寶寶真的有唐氏綜合征也沒關係,所以沒必要做檢查。但是,正樹好像不這麼認為,他還在猶豫——我沒說錯吧?」

「也不是在猶豫……」脅谷搓著雙手,「只是我會忍不住思考,如果生下的孩子先天有障礙,你會很辛苦,我們的生活也會有很大改變。最重要的是,孩子也會很痛苦。」

仁美很受不了地笑了笑:「這就是在猶豫啊。」

脅谷無言以對,抓了抓頭。

「原來是這樣,」那由多恍然大悟,「難怪你想找石部老師商量,因為老師的兒子也有障礙……」

「是啊。」脅谷小聲回答。

那由多完全了解仁美剛才說的意思,既然她有這種打算,石部說的那些話對脅谷可能是雙重、三重的打擊,就連他尊敬的恩師也在面對相同的問題時碰了壁。

「雖然我對他說,他不需要擔心。」仁美說,「我不會給他添麻煩,無論生下怎樣的孩子,我都會一個人照顧好。」

「事情哪有這麼簡單?」

「我沒說很簡單,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到時候會很辛苦。」

「萬一比你想的更辛苦怎麼辦?」

「那就只能到時候再想辦法了。」仁美鎮定自若地說。

脅谷嘆了一口氣,抱著雙臂,緊皺的眉頭顯示了他內心的痛苦。

那由多離開脅谷家後,回到車上,拿起手機一看,圓華傳來了電子郵件,說希望那由多馬上和她聯絡,於是,那由多立刻打了電話。

「到底是什麼狀況?」電話一接通,圓華就不悅地問。

「你說哪一件事?」

「石部先生的事啊,我為你們張羅了那麼多事,結果完全不告訴我後續狀況,這是怎麼一回事?你們之後什麼都沒做嗎?」

「沒這回事。不瞞你說,今天和老師見了面。」

那由多告訴圓華,他和脅谷得知石部每個月十三日都會去黑馬川露營場,所以就一起去了。

「那起意外背後有複雜的狀況,在電話中說不清楚。」

「既然這樣,那就見面聊啊。你現在人在哪裡?」

「現在見面?太突然了。」

「我也有事要告訴你,關於石部湊斗治療的事。還是有什麼非要等到明天的理由?」

那由多還沒吃晚餐,於是決定約圓華在他常去的一家定食餐廳見面。他正在吃味噌鯖魚套餐時,聽到「嘎啦嘎啦」打開拉門的聲音,圓華走了進來。

「看起來真好吃。」她在對面坐下後,看著盤子里的菜說。

「你要不要吃點兒什麼?我請客。」

「不用了,我已經吃過晚餐了。」

圓華叫住了剛好經過的店員,點了柳橙汁。

「我爸爸很傷腦筋,因為關於湊斗的治療方案,有很重要的事要和家屬討論,但他父親一直都不來醫院。」

那由多停下筷子,喝了一口茶:「師母不是在醫院嗎?」

「如果父母都健在,就必須同時告知雙方。我爸爸想要動的手術就是這麼敏感。」

那由多探出身體問:「他要動手術嗎?」

「要由他的父母決定要不要動手術。」

「怎樣的手術?」

圓華露出冷漠的眼神:「說了你應該也聽不懂。」

「那你就用我聽得懂的方式說啊。」

圓華皺著眉頭,噘起嘴的時候,柳橙汁送了上來。她用吸管吸了一口,輕咳了一下說:「簡單地說,就是為了避免進一步惡化,把基因改造後的癌細胞植入大腦的損傷部分,同時,還要植入刺激這些細胞的極小電極和脈衝產生器,還有電池。只有我爸爸會做這個手術,稱為『羽原手法』。」

「我聽不太懂,但感覺很厲害,之前有成功的病例嗎?」

「有好幾個,但目前還未核准對某個特定部位動手術,那是稱為『拉普拉斯核』的部分。幸好湊斗損傷的部分離得很遠,所以沒有問題。」

「在那個叫拉普拉斯什麼的部位動手術很危險嗎?」

「不是說危險……總之,最好不要在那裡動手術,因為有更多怪物也很麻煩。」

「怪物?」那由多放下筷子,攤開雙手,「不好意思,你在說什麼?我完全聽不懂。」

「聽不懂也沒關係,重要的是,我爸爸是天才,因為是天才,所以或許可以救湊斗。」

「從那樣的狀態讓他恢複意識嗎?」

「我不是說或許可以嗎?目前無法保證任何事,但在全世界,只有我爸爸有可能救他。只不過我剛才也說了,這是非常特殊的手術,必須父母雙方同意,才能動這個手術。如果稍不留神,可能比目前的狀況更糟糕,所以,只要他的父親或是母親有一方拒絕,就無法動手術。」

「師母已經同意了嗎?」

「必須在父母雙方都到場的情況下,才會說明羽原手法,無法先告訴某一方。」

聽起來確實是相當特殊的手術。

圓華看著味噌煮鯖魚說:「你要不要趕快吃?都冷掉了。」

「我等一下慢慢吃。既然這樣,那就要告訴石部老師,趕快去醫院聽羽原博士說明。今天聽老師說話的語氣,他完全沒有想到他兒子有可能恢複。」

「因為無法輕易提議羽原手法,我爸爸也是直到最近,才開始考慮試試看,但那個叫石部老師的人去露營場幹嗎?該不會至今仍然放不下,為那起意外感到追悔莫及?」圓華語帶不屑地說。

「你這麼說太過分了,你要站在當事人的立場上想一想。」那由多嘟起了嘴。

「既然你袒護他,看來我說對了。」

「他並非只是懊惱,而是努力尋找答案,事情比你想的更嚴重和複雜。」

那由多儘可能正確地把石部說的話告訴了圓華,就像剛才脅谷告訴仁美一樣,因為他覺得如果不詳細說明,就無法傳達言語中微妙的感覺。

沒想到,圓華聽完之後的反應和仁美完全不同。

「什麼啊?我完全搞不懂。」她不悅地皺起眉頭,「如果覺得自己之前沒有好好面對兒子的障礙,只要充分反省就好了啊,和該不該一起跳進河裡根本沒有關係。這是物理學的問題,怎麼可以混為一談?」

「為什麼是物理學的問題?這是心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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