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流水流向何方 4

從東京走高速公路,只要一個多小時就可以到黑馬川露營場。露營場所在的位置海拔並不高,但地形高低起伏,周圍還有美麗的溪谷。

在停車場停好車,走去露營場。因為是非假日,所以沒什麼人。搭帳篷的露營區設在後方是一片地勢較高樹林的區域,樹木可以遮陽,旁邊的黑馬川即使水位上漲,只要走進樹林就很安全。

目前是正午前。因為聽說意外發生在石部一家準備午餐的時候,所以他們猜想如果石部會來這裡,應該會選擇意外發生的時間段。

「不知道老師會去哪裡,」脅谷雙手叉腰,巡視著露營場說道,「是湊斗最初掉落的地方,還是發現他的地方。」

「應該都會去,如果要回顧意外當時,一定會這麼做。」

脅谷聽了那由多的回答,點了點頭:「有道理。」

「有一件事我想問你,你知道石部老師的兒子有發育障礙吧?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你問我為什麼,我也……」脅谷微微偏著頭,「沒有特別的理由。硬要說的話,就是覺得沒必要特地提這種事。而且老師之前也拜託我,因為他不希望造成別人不必要的擔心,所以叫我最好不要向別人提起他兒子生病的事。」

「原來是這樣啊……」

那由多覺得以石部的性格,很有可能會這麼做。

「在老師的兒子發生意外之前,你見過他嗎?」

「只見過一次。那次因為我換了一家店,所以去老師家裡向他報告。那時候,湊斗只有五六歲。」

「他是怎樣的孩子?」

「嗯,」脅谷低吟了一聲,「老實說,我覺得是一個很棘手的孩子。我帶了蛋糕去看老師,他不吃也就罷了,還把蛋糕當成黏土一樣捏來捏去。師母叫他不要玩,他就大發雷霆,把蛋糕丟在牆壁上。」

那由多覺得光聽脅谷這麼說,自己就頭痛了。

「那還真是辛苦啊。」

「真的超辛苦。師母說,目前的狀態比較輕鬆,我覺得搞不好是她的真心話。總之,要把這種有障礙的孩子養大——」脅谷看著那由多說到這裡,沒有繼續說下去。他的視線看向那由多的後方,小聲地說:「是石部老師。」

那由多轉過頭,看到一個戴著帽子、身穿格子襯衫的男人緩緩走了過來。

雖然石部比以前瘦了許多,但的確是他。脅谷跑向老師,那由多也跟著跑過去。

低頭走路的石部察覺到動靜,抬起頭。他停下腳步,露出驚訝的表情。

「脅谷……你怎麼會在這裡?」石部說完後,又轉頭看著那由多,似乎認不出他是誰。

「老師,好久不見,我是工藤。」

石部的嘴巴動了動,好像在無聲地重複「工藤」這個名字,但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原來是那個工藤。」石部用力點了點頭,打量著那由多的臉和身體,「你還好嗎?」

「馬馬虎虎。」

「是嗎?那就太好了。」石部稍微放鬆了臉上的表情,又訝異地問脅谷,「這是怎麼回事?你們在這裡幹什麼?」

「幹什麼……當然是來找老師啊。」

「找我?」石部不停地眨著眼睛。

「是嗎?原來你們還特地去了醫院,真是不好意思。」石部聽了那由多他們說明情況後,露出溫和的笑容。

「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那場意外。」脅谷說。

「是啊。」石部垂下視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救回了一命,所以新聞並沒有報道。」

三個人在河邊的岩石上坐了下來。河水的流速很緩慢,所以並不會聽不到彼此說話的聲音。

「老師,聽說你從來沒有去過醫院,這是真的嗎?」脅谷問。

石部露出心虛的表情,輕輕點了點頭:「對,是真的。」

「為什麼?」

石部發出了痛苦的低吟:「因為她叫我不必去醫院。」

「師母……嗎?」

「對,她說我工作應該很忙。」

「但是,」脅谷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老師,我聽說你留職停薪……」

「原來你知道啊。」石部皺起鼻子,「因為發生了很多事,我自己還沒有找到答案。不瞞你們說,我和我老婆正在分居,我也沒臉見湊斗。在這種狀態下,即使站在講台上,我也無法好好上課,所以就決定先請假一段日子。」

「找什麼答案?」脅谷問。

「就是……當時的判斷是不是正確。」

脅谷似乎沒聽懂這句話的意思,一臉困惑的表情看著那由多,但那由多也只能偏著頭納悶。

「不好意思,你們應該聽不懂我在說什麼吧。既然你們特地來這裡,那我就把實情告訴你們吧。」石部說完,站了起來,「你們跟我來。」

那由多和脅谷也站了起來。石部走過大大小小的岩石,沿著河邊往前走。他們跟在石部身後。

石部在一塊平坦的大岩石上停下了腳步。

「我兒子就是在這一帶落水的。」

那由多低頭看著河面,河面大約十米寬,水流的速度並不快,看起來也並不是很深。

「聽我老婆說,湊斗想要抓魚。他向來很喜歡蟲子、蜥蜴這種小動物,只要看到這些東西,心情就特別好。我們也是因為這個,才會帶他來這裡。我清楚地記得他看到魚的時候樂不可支的樣子。」

「他怎麼抓魚?」那由多問。

「應該是用帽子。」石部指了指自己的頭,「那一天,湊斗戴著棒球帽,我看到他用帽子追蟲子,可能他覺得可以用相同的方法抓魚。應該是蹲在岩石角落,向水面伸手撈魚時,腳下一滑,就不小心掉進河裡了。雖然特地帶了救生衣,沒想到那時候偏偏沒穿在身上,這是最大的失策。」

石部面對河面,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聽到我老婆的叫聲,我轉過頭看這裡時,湊斗已經被沖走五米。他驚慌失措,用力揮著雙手。雖然只要身體躺成『大』字,就可以浮在水面上,但他當然不可能知道這件事。」

「聽說報告上寫著,你回帳篷拿救生衣?」

脅谷問,但石部並沒有點頭。他一臉沉痛的表情注視著河面,終於開口說:「不,其實不是這麼一回事。當時根本無暇回去拿救生衣,我只顧著拉住我老婆。」

「拉住師母?」脅谷皺著眉頭問。

「我老婆想跳進河裡去救湊斗。」

「啊!」那由多叫了一聲。

「那天也和今天一樣,水流的速度並不快,所以她可能覺得只要馬上跳下去救兒子,就可以追上。她在學生時代是游泳選手,也曾經在游泳池當救生員,當然對自己的游泳技術很有自信。」

「但這未免太魯莽了。」那由多說,「經常發生父母為了救溺水的孩子,結果也一起送命的情況。千萬不能隨便跳進水裡救人,這是發生溺水意外時的原則。」

「我當然知道,所以我制止了她。她想要跳進河裡時,我從背後架住了她。」石部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結果湊斗就被河水越沖越遠,我們沿著河邊去追他。之所以會在報告中謊稱回帳篷拿救生衣,是為了調整這段時間。」

「原來是這樣……」

「之後的情況就和報告中寫的一樣,我和我老婆拚命地尋找湊斗,卻遲遲找不到他。當救助隊發現他時,已經沒救了……」

石部蹲了下來,單腿跪在岩石上。

「我們在找湊斗時,我老婆質問我,為什麼不讓她去救湊斗?如果馬上去追,一定來得及。因為起初水流的速度並不快,而且地形也沒有很複雜,以她的游泳技術,一定可以追上。」

「或許可以追上,但不知道能不能一起回到岸邊。」

那由多反駁說。脅谷也表示同意。

「就是啊,水流的速度不是越來越快嗎?那就和游泳技術沒有關係,師母會和你們的兒子一起被沖走。」

「我老婆說,這樣也沒關係。如果一起被沖走,可以抓住樹枝,或是抱住岩石,兩個人可能一起獲救。如果無法獲救,兩個人就一起溺水身亡——」石部一口氣說到這裡,緩緩搖著頭,又繼續說了下去,「她說這樣也沒關係,即使為了救兒子送了命,她也無所謂。因為對她來說,湊斗就是一切,如果湊斗有什麼三長兩短,一切都完了。我罵她,不要說傻話。她說我什麼都不了解,說我從來沒有好好面對兒子的障礙,所有麻煩事都推給她,所以無法了解她的心情。我無言以對,因為我的確以工作忙為借口,把孩子的事都推給她,她以前從來沒有抱怨這件事,但那次我才知道,原來她內心對我極度不滿。」

石部說的內容完全出乎意料。那由多想不到該說什麼。脅谷也默不作聲。

「湊斗被救護車送去醫院後,我回來這裡拿東西。當時,我也像這樣低頭看著河水,然後漸漸感到不安,不知道自己當時的判斷到底對不對。我當然知道孩子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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