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迎著那陣風飛翔 5

三十分鐘後,圓華下來了。筒井去了起跳點旁的教練區。

「情況怎麼樣?」那由多問她。

「有各式各樣的選手,跳躍的方式也都不一樣,很好玩。」

那由多聽到她輕鬆的回答,再度感到驚訝。每個選手的跳躍姿勢的確有各自的個性,但外行人根本看不出來,只不過那由多現在已經知道,她並不是隨便亂說。

「你看到坂屋先生跳下來了嗎?」

「看到了,還不錯,只不過不可能得冠軍。」

「為什麼?」

「因為有好幾名選手比他更厲害啊。據我的觀察,至少有三個人。」圓華豎起三根手指,「尤其是在坂屋先生後面的後面那名選手特別厲害,他很可能是冠軍。」

那由多忍不住感到佩服。她的判斷完全正確,坂屋目前的實力的確在第四或第五名。

「你覺得該怎麼辦?」

「不知道。」圓華聳了聳肩,「只能說,希望他跳躍的時候姿勢更好,要更合理,可以跳得更遠的姿勢,但正因為做不到,所以他自己也在煩惱吧。」

雖然她說的這番話很狂妄,也很直截了當,但不知道為什麼,那由多並沒有覺得不悅,只是想起筒井剛才說「心裡有點兒毛毛的」這句話。

圓華看向那由多後方。那由多回頭一看,發現坂屋正在和一個年約三十歲的女人說話。女人旁邊有一個年幼的男孩,應該還沒上小學。

坂屋一臉溫和的表情摸了摸男孩的頭,扛著滑雪板邁開步伐。他似乎正準備走去纜車站。那個女人和男孩也一起走了過來,不一會兒,就來到那由多他們的面前。

「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老婆京子,這是我的獨子宗太。」說完,他轉頭看向太太說明,「他是經常為我針灸的針灸師工藤。」

「你好。」那由多向坂屋的太太鞠了一躬。

「謝謝你一直照顧我老公,這次又麻煩你特地從東京趕過來,真的很抱歉。」圓臉的坂屋太太感覺很文靜。

那由多也向男孩打了招呼。男孩緊緊抱著媽媽的腿,小聲地說:「你好。」

「一會兒見。」坂屋說完,繼續走向纜車站。

「我記得你們住在北海道的小樽,特地來這裡為你先生加油嗎?」那由多問坂屋太太。

「對啊。」她小聲地回答,「其實很久沒有來為他加油了,即使在北海道比賽時也沒去。」

「啊,是這樣嗎?」

「結婚前和剛結婚時,每次都會去為他加油。這個孩子出生之後,有點兒分身乏術,而且,他也叫我不要去。」

「坂屋先生叫你不要去?為什麼?」

坂屋太太尷尬地低下了頭,露出落寞的笑容。

「雖然他沒有明說,但我相信是因為他沒有自信可以贏,所以不希望我們看到他在比賽中成績不理想。」

那由多低頭看著男孩問:「他幾歲了?」

「前一陣子剛滿四歲。」

「所以,他該不會從來沒看過坂屋先生跳……?」

「從來沒看過,而且這孩子完全不知道爸爸是跳台滑雪選手,因為我老公在家裡從來不提這件事,所以他以為爸爸是送比薩的。」

「送比薩的?為什麼?」

「因為有一次,我老公戴了跳台滑雪用的頭盔回家,這孩子看到之後,問爸爸是不是送比薩的。因為送比薩的店員不是經常戴著安全帽嗎?結果我老公聽到之後,就說自己是在天上飛的比薩店店員,這孩子就完全相信了。」

雖然那由多覺得很可笑,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坂屋先生的心情。因為他已經好幾年沒有贏得冠軍了,無法驕傲地說自己是跳台滑雪選手,所以才會用那種自虐的方式回答兒子。

「但這次你們來了。」

「是啊。」坂屋太太說,「雖然我老公還是叫我們不要來,但我很堅持。我對他說,即使不能贏,至少要讓兒子看一下。因為我身為母親,無法原諒身為父親的他拚命挑戰比賽,卻直到最後都不讓兒子看一眼。」

「直到最後?」

「他說在星期六和星期天的兩場比賽之後就要引退,他已經告訴教練了。聽說在星期天的跳台滑雪結束之後就會正式宣布。」

「原來是這樣……」那由多配合男孩視線的高度蹲了下來,指著跳台說,「爸爸要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來,是不是很厲害?」

男孩露出困惑的表情,坂屋太太說:「他好像還搞不清楚狀況,而且也不知道哪個選手是他爸爸。」

如果是第一次來看比賽,的確會搞不清楚狀況,而且站在下方觀看時,站在起點旁的選手看起來只有豆子那麼大,更何況這麼小的孩子,可能根本不了解這種比賽的意義。

「希望可以有理想的成績。」

「是啊……如果能夠站在領獎台上,就可以向兒子炫耀一下。」

那由多聽了坂屋太太的話,終於了解為什麼坂屋看起來和之前不一樣了。他並不是缺乏士氣,也不是沒有動力,而是剛好相反。他希望無論如何都要贏取這場比賽,希望年幼的兒子記得父親是曾經在賽場上很活躍的跳台滑雪選手,所以才會把自己逼得這麼緊。

「別擔心,坂屋先生一定能夠跳出好成績,我相信他。」

「希望如此。」坂屋太太看了一眼手錶說,「我還有事,那就先告辭了。」

「我明天也會來看比賽,我們一起為他加油。」

「謝謝。」

那由多目送著坂屋太太牽著年幼兒子的手離去的背影。圓華走到他身旁說:「你竟然可以說出那麼不負責任的話,什麼相信他一定能夠跳出好成績。」

「不然要說什麼?難道告訴她,按理說,他不可能站上領獎台嗎?」

「可以什麼都不說啊,我猜想他太太也沒有抱什麼期待。」

「也許吧……」

圓華抬頭看著跳台,那由多也跟著抬起頭,發現一名選手正準備起跳。那由多根據那名選手的姿勢和體形,知道是坂屋。

和之前一樣,選手在起跳點前消失,然後突然飛向空中。

就在這時,圓華用冷靜的聲音說:「一百一十六米。」

坂屋的姿勢很連貫,只是缺乏力量。他落地的地點正是圓華預告的距離。這個跳台的K點是一百二十米,如果不超越K點,就無法獲勝。

坂屋滑了下來,那由多向他揮了揮手,他豎起大拇指回應。因為戴著頭盔,所以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但從他全身散發的感覺,知道他對自己的飛翔並不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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