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白學

宗吾大說厚黑其法,自稱教主,自然是驚世駭俗。只有令人怪異,於是友人就善意勸他道:「你的廢話少說些罷!外面許多人指責你,你也應該愛惜名譽。」他說:「吾愛名譽,吾尤愛真理。話之說得說不得,我內斷於心,在未下筆之先,我必審慎考慮;既已說出,即聽人攻擊,我並不答辯。但攻擊者說的話,我仍細細體會,如能令我心折,我還是加以修正的。」有時友人不客氣的責他道:「你何必天天說這些鬼話呢?」他說:「我是逢人說人話,逢鬼說鬼話。請問,當今之世,不說鬼話,說什麼?但我發表的許多文字,又可說:人見之則為人話,鬼見之則為鬼話,亦無不可。」如有人對他說:「某人對你不起,他如何如何。」他便說:「我這個朋友,他當然這樣做:如果他不這樣做,我的厚黑學還講得通嗎?我所發明的是人類的大原則,我這朋友,當然不能逃出這個原則。」

他這樣的嬉笑怒罵,毫無顧忌,自然得罪了社會,尤其得罪了以衛道自命的大人先生。據說有一位關心世道的官人,首先出來對他聲討致罪,並著一薄白學,在成都某報紙連續發表,滿口道德話,對於厚黑學,大肆攻擊,並且說道:「李宗吾呀!趕快把你的厚黑學收回去罷!」但他讀後置之不理,許多人勸他著文駁辯,他便說:「這又何必呢?世間的學問,各人講各人的,信不信,聽憑眾人,譬如糧食果木的種子,我說我的好,你說你的好,彼此無須爭執,只是把它種在土裏,將來看它的收獲就是了。」他們說:「你不答辯,可見你的理屈,是你的學說被打倒了,我們如今不再奉你為師,要去與他拜門,學薄白學去。」他說:「你們去向他拜門,是很可以的;但是我要忠告你們幾句話:『厚黑經曰:厚黑之人,能得千乘之國,苟不厚黑,簞食豆羹不可得。』將來你們討口餓飯,不要怪我。」後來那位薄白學的發明家,因著有貪污橫暴的事實,他的腦殼被人截下來掛在成都城公園的紀念牌上示眾若干日,人人反大為稱快,這真是一件怪事了。

如今我們再反觀厚黑教主的操行如何呢?他以為薄白學是可以藏在心裡去實行,不必拿在口頭上說;厚黑學也是可以藏在心裡去實行,決不許拿在口頭上說的。當年王簡恆所說的厚黑學是「做得說不得」的話,但承認是至理名言。但他既把厚黑學公然發表了,而且還逢人對人的強聒不休,於是就又變出了一條公例,那便是厚黑,是「說得做不得」的。所以自他發表了厚黑學以來,反成了天地鬼神,臨之在上,質之在旁,每想做一事,剛一動念,自己就想道:「像這樣做去,別人豈不說我實行厚黑學嗎?」因此凡事不敢放手做去。你想,重慶關的監督,是何等的天字第一號的肥缺呀!但他不肯幹,即有人勸勸也不幹。官產競賣處和官產清理處的經理處長,也不能不說是發財的機會罷!但前者他要求減薪,後者的裁撤時,落得沒有歸家的路費。於是他自己解嘲的說:「我之不能成為偉人者,根源實在於此。厚黑學呀,厚黑呀,你真是把我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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