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天主教

我大清早起,

站在人家屋角上啞啞的啼

人家討厭我,

說我不吉利,

我不能呢呢喃喃的討人家歡喜。

——胡適:烏鴉——

這首詩,是幾乎三十年前作者自行編入嘗試集裏的。在當時,胡博士顯然是借這不討人喜歡的「烏鴉」以自喻;時至今日,作這首詩的人與其留以自喻,倒不如拿來移贈於市井小人,他都毫無容赦的去揭穿他們的麵皮,洞照他們的心跡,使人世間魑魅魍魎,一齊現形。他如此這般的啞啞而啼,真把人叫得冒火,叫得心焦,所以說,他才是真真的一隻烏鴉!我現在還想送他這樣的一首詩:

咕咕喵,

咕咕喵,

哈哈哈哈……

咕咕喵,

咕咕喵,

哈哈哈哈……

要問這又是什麼詩?這就是「貓頭鷹詩」。咕咕喵,是貓頭鷹在叫,哈哈哈……是貓頭鷹在笑。我們故鄉人說:「貓頭鷹不叫,就怕貓頭鷹笑!」傳說:貓頭鷹叫,固然是不吉利,卻還沒有什麼,貓頭鷹笑,就非死人不可,或是預示著極大的凶兆。黑主一生的冷笑,每每使人毛骨悚然恐懼不安,好像聽見貓頭鷹的叫與笑一樣。所以說,他不僅是一隻烏鴉,更是一隻貓頭鷹!

再說他是「一顆思想界的彗星」來說,他也是應該受到天怒人怨的。彗星俗名掃帚星,它出現;就預示著天變人禍。不但愚夫婦怕他,王公大人怕它;就是精研科學的天文家們,也都警覺起來注視它的行動;假使其他星球上也有人類的話,他們惶恐驚怪的程度,想來也不亞於斯世。因為他在自然界,不肯遵循自然律的軌道,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橫衝直撞,所以人事界對它也無從作如理的測度,是以可怕。思想界的彗星,在發舊思想界所起的作用,亦復如是。黑主的思想,不遵傳統,不安故常,也不信從中外時人的意見,無論對於天道人事,他只是一意孤行,提出自己的看法和解釋,像這樣的反叛思想,不是一顆彗星是什麼?宜乎招惹得天怒人怨,被社會認為是不祥之物了。

他既是如烏鴉的叫來叫去,如貓頭鷹的且叫且笑,那不令人生厭,令人痛恨?所以關心世道的人士,深怕他的學說傳開來,毒害社會,著文批評他的也有,在大庭廣眾之中痛罵他的也有。我還記得五年前有個天主教的某教主,就在公開演講時痛罵他過。我把這事告訴了他,他立時出馬應戰,曾寫了這樣標題的一封戰書:「厚黑教主某答天主教主某書」。全文情節已記不清了,無非是狠毒的諷刺。只記得開首有這樣的話:「我是厚黑的教主,你是天主教的主教,主教比教主是低一級的,你們天主教既然最重階級,你竟以主教的身分,批註我教主的學說,你也未免太不自量了……你們三點式的祈禱,無非是指著前胸的兩個妖艷的乳峰,而謠言惑眾……」云云。當時他想送登報章,經我一再勸阻,他才把戰表撤回。近年有位沈武先生,著有「厚黑批判」一書,對於厚黑學予以無情痛擊,可惜教主已看不見了,孰是孰非,只好讓第三者去公斷罷。

教主辭世,已三年有半了,他的墓木想已拱把了,孤鬼野處,誰可同調?遙意月暮雅飛,夜半鶚啼,不知足以供慰否?我今賡唱前歌,用弔厚黑之靈:

咕咕喵,

咕咕喵,

哈哈哈哈……

咕咕喵,

咕咕喵,哈哈哈哈……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