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夏元瑜

今年初夏,元瑜兄拿了一張他的道裝造像給我看,銀髯飄拂,髮髻高聳,博領鶴氅,道貌岸然。仔細一端詳,他眉宇之間比起王半仙似乎多點仙風,看他安詳淵穆的神情,比起張鐵口又多些道骨。仙凡有別,自然令人肅然起敬,大家尊稱蓋仙,實在當之無愧。

他的大作第三集《以蟑螂為師》即將付印,他的《老生閒談》《老生再談》兩本文集,在他自己來說,是「大拼盤、大雜燴、全家福」。照我看來,不但是包羅萬有,無所不容,而且針砭世情,婉而多趣。以他的見多識廣,加上珠璣滿腹,一集比一集精采多姿,那是不問可知的。

從前唐代的孟東野對於論文精闢深微,後世所推崇他喜歡拿「德、容、言、功」四個字來衡文論詩,以至於處世做人,都拿以上四個字作規範。往細裡一研究,的確是有至理存焉。元瑜兄的大作,以「德」來說吧!寫寫文章的人,由陌生人而變為文字交,由文字交進而成為刎頸交的,古今中外都不乏其人。可是遠從撒哈拉大沙漠,披星戴月,兼程萬里,回到祖國來拜師,執弟子禮的,雖然不是絕後,最少可以說是空前,那是誰,就是現下馳名中外的女作家三毛女士啦。想不到三毛女士拜師不久,半中腰殺出一位程咬金——影劇雙棲名演員錢璐女士——不但搶著拜師,而且還愣要當師姐。您想想要不是元瑜兄「德」孚中外,能贏得若許優秀弟子來程門立雪嗎?

以元瑜兄的尊「容」來講,當然不是衛叔寶的風神秀異,也不像周公瑾的雄姿英發。可是親戚朋友,聚在一塊閒聊天,一提到蓋仙,凡是沒瞻仰過蓋仙丰采的人,都想找個機會一識韓荊州,瞧瞧大名如雷貫耳的蓋仙,到底是怎樣一個長相。因為他說自己的長相以老瘦高醜為記,又說他的年齡,看後影兒只有五十郎當歲,看門臉兒七十還出頭。愣是把自己說成神頭鬼臉,讓人覺得高深莫測,更是招得人渴欲一見。您就知道他那分尊「容」多麼引人入勝啦。

元瑜兄自稱是蓋仙,縱然他不是蘇秦張儀舌辯之徒,可是擺起龍門陣來,不管是京油子、衛嘴子,大概全不是他的對手。逢到三五知己,促膝清談,或者高朋滿座,笑語喧天的場合,只要他三言兩語,準保讓大家捧腹解頤,他還有一宗美德,是捧人時多,罵人時少,悶來時拿自己逗個樂子那是常有的事。他對一般人除非真是禍國殃民、十惡不赦之徒,是極少開罵的。縱或是罵,也是極端含蓄蘊藉,不會讓對方下不來台。只可惜他生不逢時,假如早生幾千年,能排列到孔老夫子門牆,當個語言科掌門大弟子,以他的才,那是足可勝任的。

不才是個四體不勤、笨手笨腳的人,對於元瑜兄的心靈手巧,從心眼兒裡,就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大至虎豹獅象,小到貓狗蟲魚,活的動物他能讓它服貼馴順,死的動物他能開膛破肚、抽筋扒皮,最後做成標本,栩栩為生,永垂千古。至於仿古董名畫,摹塑鐘銘鼎彞,更是蒼渾古拙,可以亂真。不才要不是頭禿齒搖,手僵指硬,真想跟夏老兄學個三招兩式,來打發有生之年呢。

說來說去想當年胡適之先生在北大紅樓講紅學時說的一句話,拿來形容元瑜兄的文章最為恰當。胡博士說,時常有人問他,怎麼樣才能寫出好文章來,他說:「你想怎樣寫,能夠痛痛快快隨心所欲地寫出來,就是好文章。」話雖簡單,做起來可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才拳拳服膺這兩句話,可是幾十年來始終達不到那種意境。現在讀了元瑜兄的大作,不管是長篇大論或是小品散文,興之所生,想怎麼寫就自自然一揮而就寫出來,不但妙趣橫生,而且有靈性有哲理。看他的文章,有如對坐聽他聊天一樣的真切,這是我個人的感覺,不知道各位讀者是不是也有同樣感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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