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掌及罕不拉怎麼吃

十月二十日顏元叔教授在聯副寫了一篇熊掌與罕不拉,緊跟著夏元瑜兄十月廿六日來了一篇熊掌與罕不拉考。鄙人向來貪吃嘴饞,在兩位教授之前,不敢說考,再考怕烤焦啦,祇能把往事回憶一番,過過乾癮吧。

做過前熱河都統一位世執姓奭名良,久在東北,所以對於東北的白魚冰蟹,以至於珍饈滋補的鹿胎、熊掌、哈士螞,怎樣選材,烹炙,進食,都有個研究,就拿熊掌來說,他說興安嶺長白山都有狗熊(俗名黑瞎子)可是吃熊掌,一定要吃長白熊的熊掌,雖然興安、長白到了隆冬,山裡氣溫都在零下二三十度,可是長白山在夏季蜜蜂特別多,所以出產蜂蜜,很奇怪,興安山裡,就很難發現蜂窩了。黑熊習性最愛吃蜂蜜,長白山的蜜蜂窩,十之八九,都築在倒臥地上的枯樹裡,黑熊偷蜜真有一手,皮粗肉厚,又不怕蜜蜂來螫,它在深秋把蜂蜜吃足了,然後藏在大樹窟窿裡冬蟄。黑熊能人立而行,前掌特別靈活,冬眠的時候,用一隻前掌抵住穀道,另一掌就專供舐吮,今年用左前掌,明年一定換右前掌。所以剖取熊掌烹調的時候,一定兩隻分鍋而燉,有人說以掌抵住穀道那一隻,燉好之後總帶點臭味,棄而不吃,這不過傳說揣測之詞,不足深信。不過一隻掌一冬不動,一隻掌天天舐之不停,唾液精華日夜浸潤,此掌肥腴厚潤是自然的了。書上記載,古人講究吃炙熊掌,大概炙法失傳,現在祗有燉之一途。

當年新割的熊掌,不能立刻就吃,至少要等到明年徹底乾透,才能燉吃,收藏熊掌也有一套方法。首先,新割的熊掌不能見水,要用草紙或粗布把血水擦乾,之後,預備大口瓷罈,先用石灰墊底,然後再鋪上厚厚一層炒米,放下熊掌後四周用炒米塞嚴,上面再放石灰封口,擱上一年兩年,才能拿出洗淨烹調。

熊掌收拾乾淨後,要先抹上厚厚一層蜂蜜,在文火上煮個一小時,然後再把蜂蜜洗去,放好作料,一開始就用文火來燉,最好是用炭火,燉上三個小時,準保撲鼻香、開鍋爛,如果不先用蜜來燉,據說就是煨上三天三夜,也沒法下筷子。

從前黑龍江督軍畢桂芳送了一對熊掌給中東鐵路局理事范其光,正趕上沈瑞麟接中東鐵路局督辦,范就約宋小濂等東北鐵路界名流陪客,請新任督辦吃熊掌。中東鐵路局的江廚子,也算是東北名庖,可是主菜紅煨熊掌端上來用叉子按住,拿刀切都切不動,畫餅豈能充飢,未免大煞風景,大家祗有吃點邊菜,嘗點熊掌汁來應應景兒啦。據說這道菜確實足足煨一天一夜,尚且如此,大概就是沒有用蜜燉一下的緣故吧。

筆者在十二、三歲時,第一次開洋葷,吃過一回熊掌,事情是這樣的,趙次珊當清史館館長的時候,總纂是袁金愷,有一天袁老忽然兩腿僵直,祗能擦地而行。太醫院御醫張菊人說,吃熊掌可癒。在當時熊掌已經算是稀罕物了。幸虧趙次老知道同年瑞景蘇藏有熊掌,可是誰會燉呀,後來打聽到厚德福有個廚子叫解寶峰,當年對於燉熊掌非常拿手,自從熊掌缺貨,厚德福雖有會做熊掌之名,除非吃客自備熊掌,櫃上可以代做。像這樣生意,一年難得碰上一兩次,所以解寶峰在櫃上可以算得上英雄無用武之地啦。這次小聚由瑞景老出熊掌,趙次老在厚德福請客,給袁老治腿疾。除了陪客瑞景蘇、奭良兩位,就是次老的胞侄趙世愚梅岑跟在下兩人。這份熊掌是用大海碗盛上桌,因為邊菜配料太多,所以一大海碗還盛不下。在下彼時年紀還小,祗覺得熊掌腴潤,不像是吃豬牛蹄筋,而像是吃特厚的極品魚唇。大概是配料奪味,也沒覺出熊掌有什麼特具風味。但是熊掌裡的小條肌肉,誠如元瑜兄所說,不像雞筋,特別柔軟肥嫩可口。

熊掌一吃完,夥計馬上給每位遞上一個熱手巾擦嘴,因為熊掌膠質大多,要不趕快擦嘴,第二道菜上來,嘴就黏住張不開了。袁老吃了熊掌之後,兩腿僵直是否見點功效不得而知,但是在下總算吃過熊掌啦。

顏元叔教授所說黑苟先生在匪都人民大會堂參加的席開十桌,「每人右手一個豬蹄似的熊掌」,不知道這百十來隻熊掌,從什麼地方搜刮來的,同時每人手拿一隻,決不是燉,可能是煎炸熱烤一類做法。夏老兄說共匪可能把駱駝或者牛犬筋來充熊掌,據我猜想,共匪一向慘無人道,大陸人最不值錢,就是拿我們同胞的手掌去充熊掌撐場面,那都說不定的呢。

元瑜兄認為罕不拉可能就是哈士瑪,大概所猜八九不離十兒,當年江南名醫張簡齋、經方名醫陸仲安兩位都說過,鹿茸鹿胎屬於熱補。熊掌、阿膠屬於溫補,燕窩、哈士螞屬於清補。在東北富厚之家的老年人,多半是以鹿茸人參進補,中年人男吃熊掌,女用阿膠。至於哈士螞、燕窩既是清補之劑,所以不論男女老幼,都可以吃。尤其是吉林一帶,春末夏初沼澤河溝,遍地俯拾皆是哈士螞。吃哈士螞並不希奇,那是進了關,擺在參茸莊裡賣,身價才高起來。您要是把哈士螞拿雞湯或肉湯燉著喝,不但味美,而且強壯身體。如果再加上點江浙出產的蟶乾、淡菜同煮,據說對於年幼體弱,跟將要發身男孩女孩補益更大呢。至於罕不拉究竟是不是哈士螞,最好我們早點反攻大陸,回到東北,就知道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還是兩個不同之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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