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一章  主旨:取捨之間 日期:一九九七年六月十五日,星期六 寄件人:[email protected](大衛.柯恩) 澳洲,雪梨  親愛的朋友們:

真不敢相信,本人已有五個月沒與大家通信了。事隔這麼久,在此先向各位致歉。不過,自從我們在雪梨住下以後,時間確如白駒過隙,上一封信還是在橫跨澳洲南部二千五百公里的偏僻那拉伯平原上拖拖拉拉寫完的呢。我覺得每個人在有生之年都應當開車穿越「那拉伯」一趟,好去體驗一番那種荒涼極致的美感。不過只要去過一次就夠了,因為這條公路不但景色單調得可以讓人產生幻覺,而且沿途僅有最基本的服務設施。咱們的地圖顯示,路上大約每隔兩百公里就會出現一個小鎮,這些小鎮名字還挺動聽的——譬如芭樂多尼亞、可可碧地,我也把它們想成一群拓荒者定居之所,總會有幾間小酒館和雜貨店等等。結果卻發現當地只有一些空心磚造房子,還有幾個加油機,一家骯髒的餐廳,一座設備簡陋、只有十間客房的汽車旅館。而且那兒所謂的「居民」,竟是用箱型車載來輪班兩星期的工作人員。

料想各位恐怕不會隨意光顧這些地方,但是只要到了當地,就別無選擇嘍。您若不想在這些像被上帝遺棄的路邊加油站吃飯、喝水、加油,就只有死在馬路邊的份兒。麥當勞的食物與當地的食物一比,簡直像名廚做出來的,就算拿澳洲最不講究的標準來評分,那兒的服務品質還是教人吐血。一回,一名舉止十分優雅的女侍把我們叫的食物全都搞混了,但當時咱們是店裡唯一的幾名顧客,她就編了個藉口說:「喔,真抱歉哪,我最近睡眠不足啦。」

「怎麼回事啊?」我問,心想說不定有群喧鬧的野狗整晚都在她窗外狂哮。

「唉,只是有太多舞會要參加了啦。」那口氣可一點兒沒有自我嘲諷的意味。

各位別忘囉,此處方圓一百五十公里內只有不到十來個人,所以要不是餐館後頭有架直昇機載她去跳舞,就是只有極少數一群人在餐館外交際應酬啦,我猜可能是後者。不過,各位可不得不佩服澳洲佬狂歡作樂的本能,那本能即使到了這種雞不生蛋鳥不拉屎的荒地,都還旺盛得很哩。

總而言之,我們就這樣懷著某種成就感結束了「那拉伯」長征,抵達澳洲南端艾爾半島,再度回到了文明世界。大夥兒在塞杜納品嚐以肉質肥厚聞名的生蠔,並遊覽奧古斯塔港,還發現一座整片湖水都是粉紅色(顯然是某種藻類蔓生的結果)的大湖。料想當地人早已司空見慣,因為當我向一名餐廳女服務生問起湖水是否向來都是這顏色時,她神情冰冷地回答:「不,有時是橘紅色。」

全家在一個豔陽高照的早晨抵達地球上最美麗的城市——雪梨,時值一月,正是澳洲夏天。我們知道一家人即將在此賃居一段時日,因為卡拉和威利非受點兒正規教育不可了。出國以前,黛薇與我還滿懷信心以為,咱們可在旅途中自行調教兒女,從沒想過會有失算的一天,結果卻真把這事兒給搞砸了,而且情況還挺悽慘哩。首先,卡拉和威利總有用不完的逃課花招,只要想得出一丁點藉口——有人敲門啦,天花板上有蟲子啦,地毯上有線頭啦……兩人就溜之大吉。咱們即使絞盡腦汁想讓他們專心練習數學和字母發音,也沒耐心好好把課講完,真不知那許多自個兒在家教育子女的父母是怎麼辦到的。當我第三度罷課的時候(當時只差沒罵兩個小傢伙是癡呆兒),才幡然醒悟正規學校和專業教師確實有其存在的理由。於是我倆打定主意,切莫為了每天如坐針氈上那兩小時課,而把全家這趟一生大概只能經歷一回的世界之旅毀於一旦。這麼一想,夫妻二人就收起課本,決定全家抵達雪梨之後,把兒女送進學校。

在幾個出版界老友鼎力襄助下,我們找到一所口碑甚佳的公立小學(附帶提一下:觀光客可將兒女送進澳洲公立小學免費就讀三個月,後來我們多延了一個月,似乎也沒人介意)。還在附近覓得一間提供傢具的外租公寓,甚至替盧卡斯物色到一家名叫「小樹枝」的可愛托兒所。一天,咱們終於憂喜參半看著小么兒搖搖擺擺走去學校,當時盧卡斯頭戴一頂五顏六色的遮陽帽,還揹了個耶誕節期閒在柏斯得到的黃背包(裡頭裝了他的小被子和絨毛熊)。我們把他遺棄在一堆積木和指印畫之中的時候,這個已和家人朝夕相處了整整八個月的小不點顯得有些錯愕,幸好他沒有嚎啕大哭——這點本人倒是很替太座高興。

基於別種原因,卡拉和威利進了新學校,也一樣傻了眼。他們才度過八個月無拘無束的生活,現在又被突然丟進一個中規中矩的教育機構,而且該校重視紀律,認真授課。更慘的是,他們還得穿上大家公認看起來很遜的黃藍制服。

「我才不穿這種衣服。」卡拉瞪著自己藍色的新褲裙和學生帽宣佈。

「妳最好還是遵守學校的規定吧。」我答,心中竊喜終於有人命令她得改變一下了,而這所學校還真是做到了鐵令如山哩。澳洲學年是從二月初開始,我們參加了學校為新生及家長舉行的開學典禮,覺得真是大開眼界。加州梅林郡的教員都會花許多時間討論「學童培育之道」及「讓學童自由創造」等等課題,但在雪梨這所學校,卻只見一名表情嚴肅的女校長站在一幅表情同樣嚴肅的伊莉莎白女王畫像下發號司令。

「我早上起床以後,」她宣稱:「就仔細梳頭洗臉,穿上整潔的衣服。這是我的制服,穿上它就表示我準備去上班了。你們也要穿著乾淨整齊的制服,每天記得把作業和課本帶到班上,而且一定要專心聽老師講課。」

聽完她的訓話,連我都有些緊張了,不過這種新兵訓練的方法,對威利倒是特別管用,因為長期荒廢學業的他,已經又快變成半個文盲了。猜猜卡拉怎麼樣了?過去一向害羞的她,在雪梨示範小學才上了幾個月的課,居然變得充滿自信,還當上學校週會主席了呢。當她聽到每位同學不停地誇她那口美國腔好可愛之後,這小妮子當然就更有自信啦。不過,看她帶領全校同學唱澳洲國歌那模樣,還是讓人覺得很不可思議!

除了正式課程外,「範小」(這是凡事不愛麻煩的澳洲佬對該校的簡稱)還提供課外性教育課。一天晚上,黛薇與我硬著頭皮拖著卡拉、威利一塊兒去上課。上到了某個段落,老師要求幾位家長起立,將一塊上面寫著不同性器官名稱的牌子舉起,好讓孩子們分辨男女器官。由於老師看出本人在課堂討論中始終表現得十分稱職,自然相中我當舉牌人啦。

「你介不介意當陰囊啊?」她客氣地問道,遇到這種節骨眼兒,我能說什麼?不過,本人還是不贊成各位站在一個有三十名成員(包括閣下的配偶和子女在內)的團體面前,擺著一副尊貴模樣,高舉一塊上頭潦潦草草寫著「陰囊」兩個大字的牌子。

總而言之,卡拉和威利對課堂的反應極為冷淡,對這人體構造大發現也興趣缺缺。回家的路上,兩人沒半句問題,我們問他們學到什麼心得,姊弟倆也只答以「是」或「否」。不過,我還是認為他們獲得大略概念了。但願我這老爸站在眾人面前把「陰囊」二字高舉胸前那副德行,不會長期在他們腦袋瓜裡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

一天,我們從雪梨海鮮批發市場返家的途中,我和計程車司機(是波蘭移民)聊將起來,「你覺得住在雪梨好不好?」我問。

「這裡的每個人都很快樂啊。」他用鄉音濃重的英文回答:「誰要是不快樂,誰就是傻瓜。」

這結論也適用在咱們身上,因為我們發現雪梨真是個乾淨文明的城市,蘊藏自然優美的環境,還有精緻的餐廳商店、景色怡人的海灘、風格獨具的社區,四周鄉村也同樣引人入勝。後來我父母和岳母來訪了幾星期,那段期間,我們就帶他們前往地勢崎峻的藍山、獵人谷的酒廠,以及思空城附近的牧馬場遊覽,甚至還飛去道格拉斯港,在大堡礁海域美麗的珊瑚和魚群之間浮潛,度過難忘的一天。

這些探險都是我們在當地經常安排的活動,但也正因大家習以為常,我們才會在此親身遭遇最恐怖的一次災難。各位或許想不到遊遍世界的我們,會在一個環境有如自己家鄉的異國惹上麻煩吧,但我認為問題恐怕就出在這兒。去非洲和印度的時候,黛薇與我始終非常警覺,總是一再注意孩子們的安全。可是到了澳洲,也許是所有的事物看起來都太熟悉的緣故了吧,本人的警覺心也就跟著降低了。

事發之前,一切順心。孩子們放春假了,有個住墨爾本的朋友慷慨讓我們借居她家的海邊公寓,地點在衝浪樂園,是陽光普照的昆士蘭黃金海岸度假勝地。

拒絕這項邀請殊為可惜,於是全家大小(包括黛薇她媽)鑽進咱們那輛三菱老爺旅行車,朝雪梨北方開了八百公里路。

衝浪樂園等於是澳洲的邁阿密,當地擠滿成千上萬名賽車迷,為的是參觀一年一度在市區街道舉辦的賽車活動,其中大多數人對加入這場盛會和街頭狂歡活動的興致,要勝過叫他們躺在沙地和泡在海裡。所以當卡拉與我在一個天色陰沉,海風呼嘯的上午跑去衝浪的時候,整片海灘都成了咱們父女的天下。

我已帶著天不怕地不怕的威利去海上衝過幾次浪,但卡拉是個十分謹慎的丫頭,直到全家待在衝浪樂園第三天,才提起勇氣想去玩玩。那天吃早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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