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章  主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 日期:一九九七年一月十四日,星期二 寄件人:[email protected](大衛.柯恩) 澳洲南部,塞杜納  親愛的朋友們:

凡事都有對比,我們在臭氣衝天、歷史古老的印度拉賈斯坦停留了兩星期後,又來到市容可以比擬先進國家大都會,擁有高架公路和四十層辦公大樓的泰國大城曼谷。由於染上支氣管炎和某種原因不明的印度疾病,本人的身體狀況依然很糟,所以全家一搬進旅館,本人就把「請勿打擾」的牌子掛在門外,自我隔離了四十八小時,之後才覺得自己再度恢復人樣了。不過,健康情形剛剛好轉,黛薇與我又遇上這趟旅程中的第一起重大受傷事件。

起先,事態看來並不嚴重。話說那天卡拉和威利在旅館房間互相追逐,威利把一扇厚重的木門用力一關,不慎將卡拉兩根手指撞傷了。黛薇與我一再向卡拉保證(這小妮子向來喜歡擺出誇張的痛苦表情),她過兩天就會痊癒的。孰料意外發生後第三天,卡拉的手指居然變成黑色,指尖也出現一團噁心的綠色,我趕忙帶她去找旅館護士,護士瞧了瞧卡拉的指頭,立即將我們送往附近的邦朗格瑞德醫院(ummngrad)。

父女倆穿越悶熱擁擠的曼谷街道前往醫院。我對那所醫院並不敢抱任何期望,沒想到計程車把我們送到一座大規模現代醫療機構正門前,看來就和美國郊區醫院沒兩樣。到了裡頭,護士引我們走進一間兒科候診室,室內裝飾著鮮明的紅、黃、藍等色彩。我們填寫了一份簡單的表格,十分鐘後,就見到齊拉亢醫生。這位不苟言笑的女大夫穿著白袍,說著帶有高尚口音的英文。她把卡拉手指上的繃帶剪開,立刻開始診斷。

「是指甲下出血膿腫。」她說。

「我告訴過你很嚴重的嘛。」卡拉說,還一味堅持那傷勢名稱聽起來非同小可。

「那我們該怎麼處理?」我問。

「必須先拔掉指甲才能紓解指頭的壓力。」齊拉亢醫生答:「然後再給她打一劑抗生素。」

「他們要切掉我的指甲呀!」卡拉哀嚎:「噢,不要!」

「醫生,這件事由您來處理嗎?」

「不,這是外科手術。不過如果您願意的話,我可以立刻安排一位本院的外科醫生來處理。」

「真是感激不盡。」我說,腦筋卻一個勁兒地想著咱們在一家國外醫院安排手術,會遇到什麼樣的繁瑣作業。

齊拉亢醫生講了幾分鐘電話,就為我們指著手術室方向說:「你們到那兒以後,就說要找翁思禮孫恫醫生。」

「您可以再重複一遍嗎?」我故意裝得像法國佬平常很流利唸出一長串泰國人名的表情說。

「翁思禮孫恫。」她說:「安迺義.翁思禮孫恫。別擔心,他們知道你們要過去。」

翁醫生年紀三十五、六歲,畢業於南卡羅萊納州立大學醫學院,談吐相當文雅。他確定齊拉亢醫生的診斷無誤之後說道:「我現在就可以切除指甲。」

「馬上嗎?」我問道,心裡可真訝異這家醫院辦起事來怎麼都如此簡單明快。

「如果您不反對的話。」

轉眼之間,卡拉已經躺在床上,被推進手術室。她嚇得魂飛魄散,我只好陪在一旁,趁醫生注射麻藥的時候安撫她。麻藥發生作用以後,醫生十分熟練地拿起一把小手術刀切除了兩片指甲,並將積在指尖的血塊和膿汁擠掉。那真是一場血淋淋的過程,看了教人難受。醫生在卡拉手指上包好了紗布,我就摟著女兒問她是否安好。

「我告訴過你很嚴重的。」卡拉流著兩行眼淚說:「我跟每個人都說過我傷得很嚴重,可是大家都不相信我。」

「妳說得沒錯,卡拉,我們是該相信妳。」我摸摸她的頭髮並拭去她的眼淚說:「妳現在覺得好些了嗎?」

「大概吧。」她瞄了瞄裹著紗布的手指說:「拔指甲的時候我連一眼都沒看耶,真的很噁心嗎?」

「噁心極了。」我說:「我還以為我差點要吐了呢。」

她哈哈大笑說:「別再講下去了啦,爹地。」

當然啦,咱們的醫療保險是不會給付這次醫藥費用的,因此我們走去辦理出院手續的櫃臺時,本人心裡十分納悶不知這事兒總共要花多少錢。出納員喊了個聲音聽來像是卡拉的名字,然後遞給我一張上頭寫著「卡拉.柯恩小女生」的收費單,共計一千九百二十七泰銖(將近美金七十八元),而且包含所有開支…兩位醫師診斷費、手術費、麻藥費、護士費、開刀房使用費、醫療用品費、包紮敷料費、抗生素注射費、醫院作業費,而要想在美國任何醫院動個相同的手術,恐怕得花三倍的時間和十倍的金錢吧。看來,泰國的生活開銷要比美國來得低,但也不應該低那麼多吧。

「您確定這帳單沒錯嗎?」我問出納員:「收費看起來好像不夠耶。」她用怪異的表情看了我一眼,又重新確定數字無誤後,便刷過本人的信用卡請我們離開了。

卡拉受傷,當然教我這個老爸心生遺憾,也很難過她不得不去醫院接受小手術。話說回來,能把這件意外解決,總是一件好事。回想全家離開舊金山以前,我們夫妻最擔心的,就是兒女會在某個無法提供適當醫療照顧的窮鄉僻壤生病或受傷。在波札那或印度時,我們還有理由操這些心(幸好當時沒發現這點),但是到了泰國,我們得到的醫療照顧卻比在家鄉更有效率、更體貼、更合算。將來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再帶兒女回邦朗格瑞德醫院的,只是要千里迢迢跑這麼一趟,搞不好有些不方便哩。

次日,我們飛往位於曼谷北方七百一十公里的清邁。本人從未遊過此地,黛薇倒是在我們婚前不久來這兒玩了數星期,那已是十一年前的事了,彼時清邁仍是個古雅的省會,以擁有清靜的佛寺和民俗手工藝品市場為主要特色。如今寺廟與市場依舊在,卻已變成這座喧囂污染大城裡的幾處小綠洲,清邁城內則處處是旅館、購物中心、美式速食連鎖店,還有一堆在街上鑽來鑽去的三輪計程車。不過,我們仍然氣定神閒的享受了一天大寺小廟之旅,黛薇與我參加了泰國料理的烹飪課,全家甚至還參加一趟預先安排好的巴士遊覽,施施然度過幾近完美的另一天。

各位已經知道,我們對於參加團體旅行並不十分熱中(尤其不喜歡乘坐巴士那種走馬看花式的遊法),後來卻發現不虛此行。巴士在涼風送爽的清晨從旅館出發,行駛了五、六十公里穿越風光綺麗的鄉間,抵達大象自然公園(elephant Nature Park),這是個訓練大象的機構,園中大象都曾為泰國日益機械化的伐木業服勤過。公園位於一條濁水邊,小溪穿流於大片稻田和幾座林木茂密的丘陵間。園內可以看到十來隻受過訓練的大象,幾塊不錯的竹林圍場,還有一座天然看臺,遊客可以坐在看臺上欣賞大象表演特技。而這座公園最令人欣賞的一點,是沒有任何規定和限制,看管大象的象伕顯然也不在乎吃官司,所以任由卡拉、威利、盧卡斯和象群廝混到他們心滿意足為止。三個小傢伙曾花過不少時間在安全距離內觀賞非洲野象,現在又興高采烈與人類馴養的亞洲象玩在一起了。

園裡還有兩隻身高九十公分、長著短小鼻子的淘氣象寶寶,咱們家孩子邊拍牠們腦袋,邊餵牠們香蕉,就這樣玩了一個多小時,盧卡斯更是樂得心花朵朵開,象伕們還教幾個小蘿蔔頭怎麼拿水桶和刷子,到河裡為大象洗澡。隨後,我們又循著大象行走的一條長徑,穿越畦畦相連的碧綠稻田,進入茂林修竹的丘陵地,最後再乘著由十幾根竹竿粗略綁在一塊兒的竹筏遊河。

大家戰戰兢兢爬上竹筏的時候,黛薇想起自己上回在泰北也乘過類似竹筏,還告訴我們那條竹筏後來散開了,乘客和所有背包全掉進一條污濁的淺河。她對此事耿耿於懷,遂把一對還沒充氣的游泳護臂套到盧卡斯胳膊上(只有做媽媽的人才會在自個兒的皮包裡擺上一副游泳護臂)。幸好這種顧慮沒什麼必要,因為那條竹筏自始至終沒有散開,我們也慵懶地坐在筏上,漂流過幾個河邊小村,欣賞山林之美。

雖然我明白這一切…大象、竹筏、牛車,以及我們當日所見的一切,都是刻意為觀光客安排的,但在優美的泰國鄉間度過的這一天,依然教人畢生難忘,大夥兒也對亞洲留下了甜美的最後印象。

我們在清邁遊覽了一星期,就返回曼谷機場,登上一架向南飛行將近五千公里的班機,直抵澳洲西部的柏斯。這座位於印度洋邊的繁華都會與任何地方都相距甚遠,例如它和澳洲東岸人口密集的城市之間,隔了長達三千多公里的荒漠。去最近的大城雅加達,也要坐上四、五個鐘頭的飛機。但此地擁有豐富的礦物資源、舒爽的地中海型氣候、清澈透明的海水、綿長潔白的沙灘,一百萬居民都過著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在柏斯負責接待我們的主人是朋友的朋友庫倫夫妻,先生叫瑞克,太太叫白蒂娜,兩人都是律師,擁有幾座家傳葡萄園和一間美酒專賣店。瑞克的家人世居柏斯,因此他和白蒂娜都是帶我們認識當地風土民情的最佳人選。我認為不遠千里跑去拜訪住在地球彼端的朋友有個好處:他們通常都很高興見到你。話雖如此,瑞克與白蒂娜還是把澳洲式的待客熱情發揮得太過淋漓盡致了,居然愚不可及地讓我們全家六口住進他們的海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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