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主旨:另一個世界 日期:一九九六年十二月二日,星期一 寄件人:[email protected](大衛.柯恩) 泰國,曼谷  親愛的朋友們:

我們在孟買暢遊了三天,期間主要活動是旋風式地展開一連串社交聯誼,其次才是遊山玩水。大家拜見了一堆姨舅、表親、世交,這些愉快的團聚總少不了要吃上幾頓菜色精緻多樣的大餐。由於參加聚會的每位親友都是虔誠的素食耆那教徒,各位也許會以為咱們吃到的食物都是淡而無味,沒啥特色吧,不過實際情況與各位想像的可差得遠了。咱們品嚐到的東西不但一點兒不寒酸,反而別出心裁,其中有搭配了辣椒、鬱金根粉、芥末籽、葫蘆巴、小茴香、芸婪等香料(我只認得這幾樣)的山黎豆、扁豆、綠豆、燒餅、薄餅、油炸餅,最後則以一道甜點和一杯具有鎮靜作用的「瑪撒拉茶」(masolo Chai)——一種將茶葉泡在鮮奶中煮沸,再以家族秘方配上丁香、肉桂、胡椒、生薑等香料調味的熱茶結束一頓大餐。

岳父將我們送上飛往烏戴浦(Udaipur)的班機時,在每人的額頭上都送上一個祝福的香吻。大夥兒吃得飽、心情好,唯獨遺憾當初只計畫在孟買停留這麼短短幾天。自從兩個月前離開薩丁尼亞後,我們就沒受過如此熱絡的款待了,因此真希望不久的將來能再舊地重遊。

抵達烏戴浦後,黛薇想在名聞遐邇的傑格曼狄爾湖宮旅館即當地人所稱的水上宮殿,建於皮丘拉湖(Lake Pichola)中央過夜,可惜旅館房間早幾個月前就被訂光了,我們只好轉往希卡巴第(Shikarba)這家改建過的狩獵行館落腳。希卡巴第行館位於一座乾涸的湖邊,內部陳設雖抵不上傑格曼狄爾湖宮旅館(或假日飯店)豪華,卻擁有水準一流的騎馬場,和面積遼闊、到處可見花鹿與野豬的空地。小蘿蔔頭們都很喜歡這兒,因此全家待在烏戴浦那三天,便在旅館廣場騎馬和遊覽觀光勝地之中度過。

其中最動人心弦的景點非「皇宮區」(Palace)莫屬,這一大片宮殿乃是若干世紀以來陸續由拉吉普特人(印度一支驍勇善戰的部族)的君王建造而成。皇宮輝煌的歷史雖然已成過去,但那褪色的風華猶能讓人憑弔昔日王公貴族的風采。我們還在薩西里翁奇巴利花園享受了一個恬靜的午後,這座華麗的宮廷花園是一七三四年為王宮嬪妃建造的,園中有實物大小的石象、造型優美的砲台、面積寬廣的蓮池,還有一排不靠幫浦汲水(靠重力)的迷人天然噴泉。不過,最令大家陶醉的,還是到大街小巷閒散步遊逛。在孟買的時候,都是岳父開著私家轎車載我們匆匆進入市區各地走馬看花,使我們無緣親自體會充滿感官之美的印度市井生活。到了烏戴浦,我們才能親近當地生活,目睹多采多姿的街頭風光。只見舊市區的窄巷間擠滿留著短鬍子、裹著紅頭巾的男子,以及披著鮮艷紗麗的女子,還有身上繪著粉底金點的聖牛(是為了慶祝印度燈節裝扮的)在街頭梭巡,骯髒污穢的豬仔用鼻尖在齦齦的垃圾堆中聞聞嗅嗅,男人對著牆壁小解,肢體殘缺的乞丐紛紛想博取我們的注意(和零錢),各式各樣的機車、汽車、卡車、公車、人力車不停鳴放喇叭,企圖強行自擁擠的人潮中闢出一條路來。總而言之,我們體嚐了一場如潮水般湧來的視覺、聽覺、嗅覺的饗宴。

遊烏戴浦最後一日,黛薇與我認為大家應當同樣深入拉賈斯坦鄉村仔細瞧瞧,於是兩人取消所有機票,重新安排行程,從烏戴浦驅車穿越拉賈斯坦核心地帶,前往一千公里外的德里。本來找不到願意全程搭載我們的司機,但旅館為咱們安排了一輛迷你巴士,讓全家坐到距烏戴浦北邊三百公里的賈德浦城(Jodhpur)。一家大小上了巴士以後,夫妻倆都推測這趟路程將是咱們環球之旅途中較具探險色彩的一段。就這點來說,我們沒有失望。

大夥兒在中途停留的第一站,是著名的拉納克浦(Ranakpur)城內的耆那寺。這座十五世紀的建築傑作是以一千四百四十四根雕工繁複、無一雷同的圓柱作為支撐,由於柱子交錯而置,一眼望去,便有十幾根長柱盡收眼底。耆那教徒原則上不祭拜任何神祇,只崇奉二十四位「渡津者」(即帶領眾生超渡輪迴迷津的人),這些人在幾千年前即已闡明若干教義,最重視「不害」(意思是慈悲為懷,不荼毒生靈,非暴力)一項,因此嚴守教規的耆那教徒都竭盡所能不殘害任何生命,無論那生命看來多麼微不足道。為了履行教義,大多數耆那教徒都力行吃齋茹素,僧侶們更是如履薄冰地清掃眼前街道,以免不慎踩到蝨子或其他小蟲。耆那教徒既不能改教,又要嚴守教規,這或許正是印度九億人口中僅存四百萬耆那教徒的原因吧。誠如岳父所說,當印度教徒要輕鬆多了。

黛薇慫恿我捐一筆香火錢來維護這座美侖美奐的寺廟,我就把廟裡的住持找來,奉上一筆相當於美金五十元的印度盧比。想必他認為這是份厚禮,因此從那一刻起,他便自願擔任起咱們的專屬導遊了。住持悉心為我們全家祈禱,又為我們吟誦一篇長經,再以修長的手指釀了些油彩,在我們額頭點上一粒黃點,並協助我們在渡津者阿迪那余的一尊四面雕像前贖罪,接著就仁慈地拍拍孩子們的頭,領我們走去廟頂,從那兒可以遠眺阿拉瓦力山脈美景。

廟頂還有無數圓頂、矮牆、暗角、縫隙、尖塔、皈依室可以探幽。威利與我爬上一道兩旁沒有扶欄的長石梯,打開一扇門,就發現兩人站在一間密閉的塔屋裡,屋內掛著一位法相莊嚴的渡津者畫像,還有一名北歐人長相、正在打坐冥思的年輕小夥子,他睜開一隻眼覷了我們一下,父子倆就趕忙退出房間了。

廟頂值得一探之處實在很多,咱們看得竟忘了時間,隔了一陣,已經沒人注意那兒只剩我們兩人了。這廟頂顯然一入傍晚便不對遊客開放,因此當我們打算下樓的時候,才發現唯一那道樓梯頂端被一扇鐵門給鎖上了。既然這寺廟是個神聖的冥思場所,我們認為此處實在不宜大聲呼救,只好安分地等在原處。十分鐘後,才見一名和尚經過樓梯口,兩人隨即發出「嘶,嘶,嘶」的聲音引他注意,還像囚犯似的抓著鐵門柵欄表明處境。和尚見狀立即衝去尋找鑰匙,不一會兒咱們就重獲自由了。我們心想這表示咱們應該離去了,遂把鞋子穿上,走回迷你巴士。雖然發生了這次小小意外,我還是很高興能讓兒女藉此機會瞭解自己擁有如此輝煌的耆那教傳統。

從拉納克浦駛往賈德浦(位於拉城西北邊)那段路程著實教人難忘。我們瞧見許多車身別出心裁、繪滿精緻油畫的卡車往返於狹窄的柏油路上;一群群的山羊、綿羊、駱駝雲集在路邊小徑;全身塗著油彩的公牛轉動水車、拖著犁具;在田間工作的婦女身披帶有朱紅、橙黃、紫紅等鮮明色彩的紗麗,為灰茫黯淡的景觀增添一層層絢爛的顏色。經過路旁較小的村落時,每個村民都一邊做活,一邊抬頭向我們招手,忠厚的茶色臉孔露出潔白的牙齒。

我想印度的公路大概不是為了那些懦弱膽小、神智不清的傢伙修築的,因為馬路鮮少寬到足可容納兩輛卡車會車的程度,至於哪輛卡車應該讓路這問題,往往拖到最後一秒才擺平。印度司機表面看來雖不如我們早先在希臘和土耳其碰到的那群瘋狂駕駛來得囂張,但還是製造了一些慘不忍睹的交通事故。單單一天之內,我們就看見一輛側躺在路中的巴士,兩輛把車軸撞掉的卡車,還有一輛四輪朝天的油罐車。後來我從報端得知,印度每天死於車禍的人數超過一百五十人。若以有車階級人數佔印度總人口不到百分之一的事實來衡量,這數目十分驚人。本來咱們的旅遊指南建議遊客可以放心租車周遊印度,但在親眼目擊過車禍現場後,我們反而慶幸自己沒有租車。

大夥兒於太陽下山後抵達賈德浦,從城邊望去,可見山頂有片燈火通明的龐然建築——烏玫德布哈望宮(Umaidbhawan Palace),此地乃當年君王的故居,也是我們未來兩夜棲宿之地。當初為了建造這座有一百個房間的宮殿和外圍宮廷花園,動用了數千名農奴,耗費十四個寒暑才完工,可是宮殿落成時,印度卻即將獨立了,統治印度一千年的拉古普特王朝只能苟延殘喘,這座宮殿旋即成為一座豪華奢靡又不合時宜的建築,王室家族也如世界各地過氣的貴族一般,被迫讓願意付費的客人入住,以平衡開銷。

這座皇宮規模宏偉,大廳天花板至少有三十公尺高,我們的房間也有普通旅館套房的六倍大。宮裡還有一座建於壁畫廳中的室內游泳池、一家私營電影院、一間面積如住宅的花園涼亭。宮中地板皆為大理石,天花板則以稀有木材雕成,有些傢具還用實心純銀打造。宮內服務品質也無懈可擊,我們那兩天住得可真像王室貴族,所付價錢卻等同於紐約普通旅館,每人都盡情享受了一番宮裡的舒適愜意,卡拉更是樂不思蜀。相信若有機會的話,她會長居於此。

隨後,我們從賈德浦駛往大約兩百公里以東的聖城普錫卡(Pushkar)。普錫卡乃印度教徒朝聖路上的一個中途站,全年有十一個月分都是寧靜的小城,然而到了每年的「聖月」(Karttika,十至十一月間),城裡便吸引將近一百萬人,擁擠盛況長達十二天。人們聚集在這兒,各有不同理由。第一,朝聖的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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