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主旨:人間仙境 日期:一九九六年十一月十八日,星期一 寄件人:[email protected](大衛.柯) 印度,孟買  親愛的朋友們:

我們在約翰尼斯堡機場的假日旅館半睡半醒地休息了數小時後,便於清晨五點拖著腳步返抵登機門,準備再次飛去伊莉莎白港,這回終於成功降落。經歷了將近二十四小時的努力,總算平安抵達印度洋濱這個不怎麼討人喜歡的港埠了。我們租下一輛旅行車,出城直奔六百五十公里長的濱海公路前往開普敦。當地人稱這雙線馬路為「花園大道」(Garden Route),此名不禁令人想起鄉間那一塊塊景觀千篇一律的花田,而它其實是一條懸在山海之間的迂迴道路。

當別人要美國佬說出世上最美的一段海岸線在哪兒時,多數人都會抱著盲目的愛國情操,提起加州大瑟村海岸或佈滿岩石的緬因州海岸,但以險峻程度來說,兩地都不及南非的南部沿海。只見路上齊齊卡馬山高聳的陰影覆蓋著岸邊那些驚心動魄的斷崖、潔白如玉的沙灘、純樸原始的壺洞,海中隨處可見海豚、海獺與藍鯨,悠長的處女海岸尚未遭到人類污染。欣賞過沿岸那蜿蜒曲折的史東姆斯河,波瀾壯闊的普列騰堡灣(Plettenberg Bay),以及面積廣達四英畝、開滿美麗薰衣草的原野後,黛薇與我下了個結論:非洲南部這個巉巖高峻的精華海岸地段,實在堪稱人間仙境。

前往開普敦半路上,我們駛離濱海公路,進入乾爽碧綠的小卡魯(Little Karoo)河谷,這谷地很久以前即是世界最佳駝鳥養殖地。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前數十年間,駝鳥羽毛還是歐洲時髦仕女爭相追逐的飾物,當時小卡魯一片繁榮,人稱「羽毛宮」的巨宅豪邸如雨後春筍般在谷中最大城鎮奧茨胡恩(Oudtshoorn)的大街上崛起。流行時尚改變後,該區駝鳥毛市場隨之式微,風光不再,不過近些年來,國際上再度興起對駝鳥毛與駝鳥肉的需求,小卡魯的景氣也多少開始復甦。

往奧茨胡恩沿路上每座牧場都飼有一群群這種行動笨拙、六尺高的大鳥,各家餐廳皆強調店內供應駝鳥沙拉、駝鳥漢堡、駝鳥燉肉。胡格街(Hoog Street)上所有的紀念品店也都販售駝鳥皮製的皮夾、皮包、皮帶,當然還有碩大的彩繪駝鳥蛋。

雖然奧茨胡恩景觀幾近荒涼(不知當地是否有駝鳥季?),但我們有幸遇到一戶慷慨人家,他們正好是駝鳥養殖業者,車後載有三隻剛孵出來的駝鳥寶寶。男主人讓卡拉、威利、盧卡斯盡情拍抱那幾隻身上長著斑點、身高三十公分的雛鳥,接著全家就驅車前往「高扉駝鳥表演農莊」。咱們不僅在那兒學會了大家都想一探究竟的駝鳥相關知識(對不起,駝鳥壓根兒不會把頭埋進沙裡),對於駝鳥養殖業也有了一番認識。卡拉從窩裡捧出一個剛下的駝鳥蛋,威利則站在另一顆蛋上示範那蛋殼有多硬,姊弟倆還鼓起勇氣騎著一隻膽怯的大鳥繞著鳥欄走了一圈。

參觀完駝鳥農莊,我們又繞回「花園大道」,經過橫臥於峻峭的藍吉山脈(Langeberg)下那片井然有序的荷蘭殖民農場,並於摩賽爾灣及赫曼諾斯岸邊美如仙境的濱海小村停留,兩處都可見到一群群破浪戲水的海豚,還有許多頭上噴著水柱、準備遷往南非西部的鯨魚。世界上沒有幾件事能像欣賞弄潮的海豚那麼教卡拉全神貫注的了,全家人也都被那景象迷得如醉如癡,完全忘了時間,後來我瞄了瞄手錶,才發現時間已經不早了。

「嘿,黛薇。」我說:「我們不是應該在太陽下山前離開公路,免得遇上強盜嗎?」

「怎麼啦?」

「呃,現在已經快五點囉,而我們距開普敦還有一百公里,所以大家最好上路吧。」

「我們還來得及趕去那兒的啦。」黛薇說:「只要不是天黑以後才到開普敦,就沒什麼好擔心的。」

一小時後,夕陽在血紅的天邊墜落,咱們與開普敦近郊卻還隔著好一段距離,而且車上只剩不到四分之一缸汽油了,照這情況看來,咱們天黑以前恐怕到不了旅館。時間彷彿拉長,幾分鐘活像幾小時,每回只要有坐滿年輕小夥子的汽車從我們車旁經過,夫妻倆就咬緊牙關,如臨深淵地提醒自己一定要沿著開普敦市區外圍行駛,直往郊區旅館。不用說,本人又害全家偏離市郊那條公路直搗市中心區啦。這時天已全黑,街上看來空蕩蕩的,而我們已經不知身在何處,也不知該如何抵達旅館,不過最起碼孩子們都睡著了。

「我們最好還是把車停下來看看地圖吧。」黛薇說。

「這主意不好。」我答:「我們已經完全是一副觀光客模樣了,如果這時打開電燈又攤開地圖,會太引人注意的。」

「那你說我們該怎麼辦?」黛薇神色緊張地掃視陰暗的街道問:「難道要這樣開著車子亂繞,直到碰巧找到旅館嗎?」

「妳就假裝自己知道要去哪兒的樣子。」我說:「而且儘量和前面車子保持一段距離,免得撞見綁匪。我就用這支小手電筒在儀錶板下看地圖。」

事實證明,要這麼做可不容易,於是咱們又在開普敦市區那些黑漆漆的街上亂闖了將近二十分鐘,恐懼感與時俱增,腦中也浮現過去數星期內聽到種種令人喪膽的犯罪故事。每當有汽車從後方跟來,兩人便心跳加速,雙眼緊盯著一群群在街角徘徊的漢子,以為他們都是可能騷擾我們的綁匪和強暴犯。車子終於搖搖晃晃駛入海卹(Sea Point)住宅區,我們在一大片本地常見的高牆與鐵門後找到了咱們的旅館,向警衛表明了身份,才如釋重負把車開進停車場。

說句真話,咱們壓根兒搞不清楚自己是否可能遭逢危險。我們在南非遇見的每位黑人與白人都諄諄告誡我們,晚上最好別待在市中心區,我們也覺得有必要察納忠言,最起碼要為孩子們的安危著想。而事實上,咱們在開普敦市中心區並未碰到以任何方式威脅過我們的傢伙。因此本人要很遺憾地向諸位報告:咱們在這國家待了不過兩星期,就聽了一堆陰森恐怖的犯罪故事,搞得我們也和南非人一樣畏首畏尾,還萌生了種族意識。黛薇說,晚上在南非大城裡迷路是咱們這趟旅行最教人直捏冷汗的遭遇。假設我們都得了妄想症,本人恐怕會同意她這說法,但我實在不知道我們究竟有沒有理由胡思亂想。

費了大半天勁兒描述南非的美色,各位恐怕已經聽膩了吧,那就容我只再補充幾個開普敦周邊的景點好了。這濱海大城附近可欣賞到陡峭如削的桌山、風光明媚的坎普斯灣、夕陽映照的大西洋與印度洋交會處,以及船隻雲集的好望角。好望角地區又有景色荒蕪天然的海岬、位於斯泰倫博希城的十八世紀大酒廠,還有建設得極有品味的維多利亞及亞弗列港區。總之,整個開普敦地區景色煞是怡人。

呃,也不能這樣以偏概全啦,因為那些具有文化氣息的優美市區和白人居住的高雅郊區,正與桌山山麓那條二號公路(即前文提到的「花園大道」)沿線的違章建築區形成截然對比。一天,全家出城前往一座佔地極廣的鄉間牧馬場,牧場取名「廣原」,地主是當地一位名叫派翠西亞.歐尼爾的傳奇人物。歐尼爾夫人以慷慨仁慈著稱,她的牧場收容了許多失怙、受傷的動物。她來應門的時候,把自己的孩子放在地板上,卻讓一隻包了尿片的小狒狒趴在她的臀部上。前往這座牧場途中,我們經過兩個黑人貧民社區:十字路口和卡耶利夏。區內盡是成千上萬由硬紙板和鐵浪板搭成的陋舍,在公路兩旁延伸了近二十公里。開普敦旅遊指南裡鮮少提及這些社區,但要對它們視而不見,恐怕得有鋼鐵般的意志。

「你們看那兒,」全家經過這片綿延無盡的陋居之際,我對卡拉和威利說:「要仔細看喔,也要記住有些人是怎麼活在這世上的。」

卡拉與威利當真朝窗外瞥了一眼,但是車子行經好幾公里單調污穢的景觀之後,兩個小傢伙便眼神呆滯,心不在焉了。我要他們回過神來注視那些貧民窟,卡拉就說:「我們幹麼非看不可,那兒只不過是一堆垮掉的小房子而已嘛。」

我答:「因為除非妳真正看過這些貧民區,知道有許多像妳這般大的小孩都住在沒有水電、沒有暖氣,有時連吃的東西都沒有的地方,否則妳永遠不會瞭解世界上有大部分地區都比不上我們美國的家。如果妳能想像,住在這些鐵皮屋裡是什麼滋味的話,妳就會感謝自己這樣好命,說不定還會想辦法幫助那些不如妳這麼幸運的人。」

「我很感激我有的東西啊。」卡拉為自己辯解:「而且我實在搞不清楚我能怎麼幫助所有住在那些爛房子裡的人。」

「妳現在雖然幫不上太多忙。」我答:「可是將來也許能夠提供一些援助,譬如用投票、捐錢的方法,或用自己的生活方式去助人。」

卡拉狐疑地看著我說:「那你們是怎麼幫助窮人的?」

「呃,我們捐錢給慈善機關哪,我還去糧食救濟單位當義工啊,我們可以做的事情還很多,我也希望妳長大以後做得更好。」

卡拉當時並沒有認真把這番訓誡都聽進去,對於咱們接下來討論的種族隔離制也只表示了五分鐘熱度,不過我還是覺得,任何像她這種年紀的敏感小孩看了那些毫無立錐之地的貧民窟後,總會受到某些長遠影響。我也非常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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