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主旨:磨人的飛機 日期:一九九六年十一月十四日,星期四 寄件人:[email protected](大衛.柯恩) 南非,開普敦  親愛的朋友們:

若不略提一下維多利亞瀑布的景色就與之揮別,恐怕說不過去。瀑布高約一百公尺,寬約一千七百公尺,是個氣勢萬鈞的道地世界奇觀,當地土語稱之為「莫西奧圖尼亞瀑布」,意即「雷鳴之瀑」。它一年四季幾乎全籠罩在虛無飄渺的濃霧之中,大片霧氣自谷中升起,為瀑布蒙上一層霧紗,但是一入乾季,又可欣賞其磅礴壯闊的美景了。

我還想再補充一點:咱們的視線並未受到任何具實用功能的玩意兒(例如護欄)阻擋,只要有足夠的意願,就可晃到斷層邊緣任雙腳懸空。這對幼童來說,當然不是理想的安排,因此縱使盧卡斯身上栓著皮帶,咱們夫妻倆仍是雙手緊抓三個小毛頭,免得他們栽進彩虹橫跨其間的霧嵐中。待全家意興闌珊打道回城後,黛薇與我雙雙同意,咱們在兒女長大以前,可先略過這座世界奇瀑不予觀之。

在波札那和辛巴威蠻荒地帶興奮刺激地度過了八天之後,我們登上一架飛往南非約翰尼斯堡(以下簡稱約堡)的客機。飛機誤點四個鐘頭(這種事在非洲可不稀奇),大夥兒步下飛機時,已近黃昏。我們落腳的旅館位於郊外一片人稱玫瑰堤岸(Rosebank)的富裕白人社區,據咱們的黑人計程車司機摩西說,玫瑰堤岸和附近的桑頓(Sandton),是約堡附近碩果僅存的兩個夜裡人們還敢走在街上的地區,又說南非東北的黑人城鎮索韋托(Soweto)及約堡市中心區禁絕白人踏入。當我們告訴他,咱們打算租輛旅車自己開去東部特蘭斯瓦省(TransvaaI)一座野生動物保護區時,他立時縱聲狂笑道:「你們出城的時候可別轉錯了彎。」

黛薇與我無從得知摩西是否誇大了此地的犯罪率,但也不禁注意到咱們行經的每戶住宅都砌著高高的空心磚牆,牆頭還纏有亮晃晃的帶刺鐵絲。全家一住進旅館,三個小傢伙倒頭就睡,黛薇說:「你有什麼意見哪?我們還要嘗試自己開車橫越南非嗎?」

「不知道耶。」我答:「也許情況不像他說得那麼糟吧,外國觀光客到紐約的時候,我敢打賭當地計程車司機也會想辦法唬唬他們的。」

「話是沒錯,但我們知道紐約哪裡安全,哪裡不安全啊,在這兒我們可沒同樣優勢。」

言之有理,於是二人搜出咱們那本旅遊指南,想看看作者有何高見。

「你瞧這段話,」黛薇說:「他竟然提議遊客去索韋托和約堡市中心逛逛,還說這兩個地區可讓遊客『一睹這國家未來的面貌』呢。」再往下一讀,黛薇又發現一段措辭比較冷靜的文字:「當然,去這兩個地方極有可能遭人偷襲,或遇到更慘的情況。」

作者還建議觀光客參加團體旅遊,或雇個職業保鏢,同時警告遊客:當地汽車綁架和公路搶劫事件日有攀升趨勢。單憑這些警告,咱們就可打消駕車遊南非的念頭了。隔天,夫妻二人又遇見一位在某汽車綁架事件中大腿被槍彈射穿的傢伙,於是大事底定:我們取消了租來的車子,還雇了個獨臂司機載我們前往野生動物保護區。

這位旅館推薦的司機名叫渥特,是個體格魁梧,溫文儒雅,英國與荷蘭(殖民)血統各半的金髮年輕人。他在座椅下擺了件武器。對非洲民族議會(南非歷史最久的黑人解放組織)、種族關係、槍械管制等政治議題,他持極右派看法。當一行人驅車離開約堡,此君立即口沫橫飛滔滔提出激烈反動意見,聽得大家都縮起了腦袋。不過,一行人抵達特蘭斯瓦省那片翠綠的丘陵地後,他又恢復優雅溫柔的談吐,還興高采烈給孩子們講了「灌木草原上的賈克」的故事,賈克是特蘭斯瓦省家喻戶曉的狗英雄,從各類野生動物身邊救出了主人。

南非幅員廣大(面積為法國兩倍),我們向東行駛了七小時,一路上欣賞到不同地區之間鮮明的對比景觀。眾人首先經過約堡外圍那片荒涼的金礦區,只見處處是礦渣堆和挖鑿過的大地,接著又來到酷似美國中西部的鄉間,唯一差別在於此地土壤是赭紅色。最後,農田景緻被放牛養羊的牧場取代,牧場都散佈在蜿蜒起伏的丘陵地上,貌似加州北部,讓人覺得自己彷彿不在非洲。這時,車子進入中型城市萊登堡(Lydenburg),當地史瓦濟族婦女都身著色彩鮮豔的服裝,背上揹著嬰兒,頭上頂著重物。隨後,我們爬上龍山,這片地勢嵯峨的山脈勾勒出南非險峻內陸高原的輪廓,我們目睹了崢嶸的山景、蒼翠碧綠的峽谷、薄如絹絲的瀑布。最後,大夥兒在一片長年受到日曬的平坦灌木原下車,當地人稱之為「低地草原」。

此行特定目的地是馬卡拉里,那是分布於克魯格國家公園周邊數座私有野生動物保護區之一。全家在馬卡拉里流連三天,本以為這會是咱們環球之旅最值得炫耀的一部份,旅遊簡介上說明准許兒童湊近觀賞野生動物,我們決定硬著頭皮冒險前往。

大夥兒在馬卡拉里大門口與一位彬彬有禮,熱誠年輕,名喚沃納.史密斯的南非自然學家會合。沃納留著一頭短髮,戴著一副牛角框眼鏡,穿著一套像是剛從乾洗店拿回來的卡其制服,他驅車載我們走了十五公里長路穿越灌木林,來到河邊一塊營地,營地內將非洲部落建築與西式豪華建築奇巧地結為一體,其中有個作為餐廳的露天圓頂帳篷、一座小型游泳池、六間供人就寢的寬敞茅屋,還提供三位自然嚮導、兩名廚子、幾個神岡族(Shangaan,南非土著)獵物搜索者,以及一位當地土語呼為「慕欽達」的傢伙,算是咱們的僕役長。

孩子們都迫不及待想早點去灌木林,大夥兒便擠進一輛敞篷越野車,車上配備了一架收發兩用無線電報機、一盞探照燈,還有一支用來射擊大象的捷克製重型步槍。沃納負責駕駛,咱們的獵物搜索者傑夫瑞則盤坐於加裝在車前保險槓上的位子。

啟程沒多久,傑夫瑞立刻展露搜索獵物的看家本領,瞧見十二隻長頸鹿。日暮將近之時,我們循著一條有新鮮排泄物的小徑往前走,發現了咱們在非洲見到的第一批犀牛。那些犀牛身廣體大,其中一頭還帶了隻把咱們家小鬼都給迷倒的「可愛」(如果可以用這兩字來形容牠的話)小犀牛,那小犀牛還缺了條腿。當眾人一寸寸接近犀牛群時,連盧卡斯都如雕像似的坐著不動。

夜幕低垂,沃納告訴我們該去找獅子了。非洲南部公有的野生動物保護區通常不讓遊客在天黑以後到營地外頭遊蕩,但馬卡拉里是私有保護區,所以我們可以自由探險。傑夫瑞抽出一盞電力充足的手握式探照燈,沃納也重新檢查過他的步槍,一干人就在凹凸不平的小徑上顛來顛去的行駛了幾公里,偵察那片漆黑的矮樹叢,進入一座水源枯竭的河谷。沃納操控越野車沿著一條陡斜的河堤開下去,傑夫瑞則用探照燈掃射河床。

對孩子們來說,光是乘著夜色驅車入林追蹤獅子,就算得上一場精采刺激的冒險了,但當傑夫瑞終於發現一頭毛色光滑的母獅後,幾個小傢伙更是興奮得忘形。那頭母獅正在哺育一雙幼獅,雖然被耀眼的燈光照瞇了眼睛,但顯然認為把小獅子帶開太麻煩了,因此孩子們得以坐在越野車(與獅子相隔約十公尺)「嗚啊噢唷」地驚嘆了十多分鐘。末了,母獅領著小獅踱開,我們又看到另一種有趣的夜行動物——一隻閃著晶亮大眼坐在樹上的玲瓏小灌叢嬰猴。

大夥兒返回營地後,先在露天淋浴間裡沖掉身上的灰土,再往圓頂帳篷享受豐盛可口的大餐,不僅嚐到印度風味的酸辣牛肉、烤珠雞、粗玉米、衣索比亞地瓜、薄荷醬柳橙等佳餚,還結識了若干營地夥伴,包括一位美國酒商大亨及其夫人、一對來自開普敦的愛爾蘭籍樸實夫妻,他們是在某雜誌舉辦的一項競賽中贏得馬卡拉里之旅的、一對穿著考究的巴黎新婚夫婦亞倫和茉莉,小倆口才吃完甜點,便先行告退。離席二十分鐘後,眾人正喝著咖啡與白蘭地,卻忽然聽得一聲尖叫從他們小屋傳出,聞之令人不安。起先大家聽不懂那位新娘尖叫些什麼,但很快就發現他拚命喊著:「救命啊!拜託救我呀!」

桌旁那三位氣色紅潤的嚮導這下可進退兩難了,一來這是亞倫與茉莉的蜜月初夜,他們實在不便插手新娘洞房之事,二來大家置身非洲叢林,這對正在魚水交歡的法國小夫妻搞不好被一群狒狒給圍困了。

「你有什麼看法?」沃納對另一名嚮導克里斯說:「我們該不該過去瞧瞧?」

「莫宰羊,沃納。」克里斯答:「這恐怕有點……冒失吧。」

接著,另一聲尖叫劃破夜空,三位嚮導立時放棄矜持,趕去營救,在座其他人都找不出繼續閒聊的藉口了。三人一衝進小屋,大夥兒隨即聽見沃納喝道:「醒醒啊!湯瑪斯!醒來呀!」

湯瑪斯乃營地武裝警衛,本該負責保護遊客,不讓附近野生動物欺近,焉知此人居然未受淒厲慘叫打擾,呼呼大睡了五分鐘!這麼一來,眾人的安全感可打了相當大的折扣。接著,大夥兒又聽見一些模糊的哭泣、幾名男士的低語,便鴉雀無聲了。

十分鐘後(感覺上像過了無限久),沃納和克里斯才折返圓頂帳篷。

「是什麼東西啊?」愛爾蘭人德莫特詢問:「狒狒?土狼?還是她那粗暴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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