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主旨:在那森林,那偉大的森林裡 日期:一九九六年十一月二日,星期六 寄件人:[email protected](大衛.柯恩) 南非,約翰尼斯堡  親愛的朋友們:

話說那頭河馬展開攻擊的時候,本人的攝影機正開著,因此錄下了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事發當時,大夥兒都覺得這突擊似乎持續了很久,但錄影帶卻顯示,整件事前後歷時不到十秒鐘。各位首先看到一頭只把兩個小耳朵——像豬耳朵——和小眼睛(像小珠子)露出水面的公河馬,接著又見牠滑入水中,這時各位可以聽見本人扯著嗓門提出警告,中間還夾了幾句詛咒,然後是小船引擎聲大作的噪音。當時本人踉踉蹌蹌倒退了兩步,錄影帶上遂出現了幾幅不怎麼優美的河水和天空的畫面。等攝影機穩住以後,各位又瞧見一頭充滿敵意、體重四千公斤的河馬從水裡衝出來,張開活像汽車行李廂的有力大嘴。由於河馬距離船尾不到三公尺,因此大家可以相當清楚地看見牠那一口釘狀牙齒,還有喉頭那個粉紅色食道。這龐然巨物意圖十分明顯:先撞翻我們的船,用牠的大嘴咬住我們,再把我們當破布娃娃似的甩掉。幸好小船是以最快速前進,這頭巨獸狡計才未得逞,只能噴著鼻息瞪著我們火速撤離。錄影帶的結尾出現了幾句掌鏡人戲謔式的髒話,還有孩子們提出的幾個他們擔憂的問題,連咱們的嚮導湯瑪斯也露出心有餘悸的表情。

雖說本人敘述這起事件的口氣有些吊兒郎噹,但我向諸位保證,打從咱們遭到河馬攻擊以後,全家都以嶄新的角度看待非洲的野生動物了,大夥兒一致覺得,那些美麗的野獸似乎不再是為了娛樂和吸引觀光客而擺在原野上的東西,而是個個原形畢露——都是極度危險、狡猾的人類敵人。有些動物——譬如大象、開普水牛,甚至某些種類的羚羊——受到威脅,就展開攻擊;有些動物——比方獅子和土狼——則不介意拿遊客當午餐。大多數狩獵區嚮導會儘量把這些事實告訴剛踏上非洲土地的天真遊客,但請相信我,等各位看過噸位嚇人的河馬嘴巴裡那個喉嚨以後,就更能體會這是真實的教訓了。

我們離開丘比河返回維多利亞瀑布後,對那些金玉良言的印象也加倍深刻。全家在近郊一座旅館待了五天,住在一間搭著挑高茅草屋頂的非洲式平房,床頭几上擺著一本手冊,列有旅館附近每種野生動物的特殊危險性,作者一一列完各種動物之後,又提出以下這則常識性的告誡:「原則上,餵食或戲弄任何野生動物,都是愚不可及的行為。」接著又勸告旅館房客,天黑以後切莫在無人護送的情況下冒險離開自己的茅屋。

這座旅館兼營一家在當地極有名氣的餐廳,我們迫不及待想去嚐嚐那兒的辛巴威食物。由於大夥兒都相信如果步行去吃晚餐,搞不好會先成為野生動物的晚飯,便打了電話請人護送。警衛是個瘦小精壯、攜有警棍的恩德貝勒族(Ndebele,辛巴威土著),他護送我們來到一座四周圍著一圈木樁籬笆的傳統圓形露天大帳篷,裡頭坐滿了非洲鼓手,還有個擺滿食物的自助餐檯,那些菜色保證都是各位在自家附近的時時樂餐廳裡絕沒見過的。

黛薇與我先品嚐了夾著駝鳥肉的薄餅(味道不壞)、羚羊肉餡餅(滋味更美),以及味如橡皮的咖哩鱷魚肉,接著又試吃了疣豬排、芋頭、燒烤飛羚肉片。雖然我們很想以身作則,率先展開一場味覺大探險,但就是鼓不起勇氣嘗試紅醬燒蜈蚣。卡拉和威利從頭到尾看著我們吃完整頓飯後,不但露出噁心的表情,還不肯碰任何食物。

過去四個月來一直只靠蕃茄醬炒飯、蕃茄醬拌麵、披薩、馬鈴薯過日子的威利是秉持一貫原則拒吃,卡拉則是站在道德立場拒食。

「你們怎麼忍心吃這些快要絕種的動物啊?」卡拉忿忿不平地質問。

「我可不認為疣豬是瀕臨絕種的動物。」我答。

「但我還是搞不懂你們去外面看了一整天美麗的動物,回來以後怎麼還忍得下心腸拿牠們當晚飯吃。」

「卡拉,妳仔細看過疣豬的長相了嗎?」

「看過,又怎麼樣?」

「相信我,牠們的味道比長相好。」

卡拉嫌惡地嘆了一口氣,還是只肯吃米飯和青菜。晚餐用罷,她和兩個弟弟都被十來個身段柔軟、腰間纏著豹皮的非洲人跳舞的姿態給迷住了。貝蒂和我便趁他們欣賞這些舞者的時候,走到餐廳入口附近一座小茅屋去算命。算命師的小茅屋和雞籠子差不多大,裡頭只點了根蠟燭。貝蒂要我先走,我便弓著背進去。表情十分嚴肅的年輕巫師先示意我坐下,就慷慨激昂地唸起經來,接著又把看起來像是某種哺乳動物脊椎骨的玩意兒擲到地上。他擲了幾回骨頭,再繼續占卜,卜到的頭兩卦是:「你有三個小孩,現在正離家在外旅行。」但我認為這兩項預測可能是憑他的直覺和他向餐廳裡瞄了一眼所得到的結果。說完這兩句話,他又信心十足地宣稱,我會平安返國,將來絕不會離婚,還可以活著看到五個孫子出生。儘管他演技高超,本人依然不信這位算命師擁有任何獨特的未卜先知能力,不過倒是希望後三件事都能被他說中。事後,貝蒂拒絕告訴我們這巫師如何預卜她的未來,但是當天晚上她笑得可比平常多了。

我們離開加州以前,黛薇曾經數度嘗試安排一項全家大小共赴皇基國家公園(Hwange National Park,是非洲南部動物種類最多、遊客數量最少的野生動物保護區)參加夜遊的活動,並傳真給好幾家相關的專業旅遊公司,但他們紛紛回函表示,公司不帶十二歲以下兒童夜遊,原因是擔心幼童會擅自離開帳篷,導致個頭矮小的孩子成為吸引土狼的獵物。

黛薇鍥而不捨地多方打聽,終於有個狩獵區的旅遊隊推薦她和一位名叫珍.貝特妮(Jane Bettenay)的職業獵人聯絡。珍獨力撫養兩名幼子,因此較能無所顧忌地帶領幼童進入叢林。黛薇向她保證,卡拉和威利一定遵守她的規定,我們也同意把盧卡斯留在茅屋裡和貝蒂待在一塊兒。

出發當天早上,珍發動了一輛車身巨大、駕駛座頂架著獵物瞭望台的萬能卡車。這位女嚮導年近四十,人長得高大瘦削,皮膚常年被太陽曝曬,身上穿著一襲已經磨舊的卡其裝,雖然不是健談之人,但大夥兒一到皇基公園,便知她是名優秀的獵物偵察者,一眼就瞧見好幾種我們在丘比河上沒有見過的動物,包括一群斑馬、幾匹角馬,還有一隻正在給寶寶哺乳的土狼,卡拉和威利一見小土狼吸奶的模樣,都高興得眉開眼笑。

上午時分,威利和我興奮地爬上獵物瞭望台,身體隨著在沙塵飛揚的紅土小徑上行駛的車子劇烈晃動,焚風猛烈吹襲我們的頭髮,我們每隔幾分鐘就看見一隻黃色白嘴犀鳥像神箭似的從一棵樹上飛到我們前方,還有三五成群的羚羊因為車子趨近而受到驚嚇,紛紛躍入林中。

大家心曠神怡地欣賞過辛拿馬泰拉露營區全景,便南下我們過夜的營地馬素馬水壩。水壩緊鄰一座四時不虞缺水的水池,附近有個面積狹長、地勢低窪、搭著茅草屋頂、可觀賞獵物的隱蔽所,還有一座小水槽、一個烤肉區、一塊紮營空地。營地四周圍了一圈東倒西歪的籬笆,珍和立在一旁的告示牌都明確地告訴我們,碰上大象想要進攻或獅子決心靠近的時候,那籬笆可沒什麼大用。

珍為大夥兒準備晚餐的時候,我們便靜靜坐在隱蔽所觀察水池裡的動物,日落之前,看見數群羚羊膽怯地趨近水邊解渴,牠們都儘量站得遠遠的,免得被鱷魚吞掉。黃昏降臨以後,又瞧見六、七頭河馬費力地從池中站起,笨重地踏過平原前去吃草。接著來了十幾頭大象,夕陽襯出牠們高大的身影,天空染上一片血紅。天色漸暗,億萬顆星子頓時灑滿天際。最後,一輪滿月自東方升起,月光覆蓋著大地,只有耀眼的群星與之爭輝。

這時晚餐已經做好,兩個小傢伙甚感欣慰地發現咱們吃的是滑嫩烤雞,而不是燉羚羊或咖哩水牛肉。飯後,大家在營火邊喝咖啡,話題和平時一樣又轉移到了笨遊客的故事。由於來非洲的外國觀光客老是低估潛伏在周遭的危險,因此必須替遊客擔負安全責任的嚮導們就想出一個餘興節目,專講他們背得滾瓜爛熟、帶有警告意味的一些故事。第一個故事提到有位台灣觀光客不聽忠告,從越野車跳出去跪在一群獅子身邊,以為這是替家人拍照的大好機會,不料那堆獅子誤以為有人送點心過來了,當下就把那名觀光客給殺了,悠哉游哉地飽餐了一頓。第二個可以榮獲達爾文弱肉強食獎的故事,和一名膽大包天的德國觀光客有關。此君在納米比亞露營的時候,因為想睡在水池附近,就趁夜裡溜出營地,而此舉的用意顯然是想利用頭一天晚上大象踏入水池的機會,替牠們拍幾張特寫照片,但是天亮以後,旁人只在水邊發現一個被嚼爛的睡袋。由於我們也是睡在水池附近,大家聽了這故事,感受特別強烈。

最後,我們聽說有幾個在維多利亞瀑布上游的尚比西河(Zambezi River)劃獨木舟的傢伙,為了嚇走一頭潛入水中的河馬,不斷以船槳拍擊水面。大家已經知道,要嚇走河馬,可不容易,因此這頭河馬不但沒被船槳嚇著,反而展開攻擊,獨木舟嚮導本想用手槍射傷牠,結果卻遭河馬報復,當場把他下半截手臂給扯斷了。

不用說,聽了這些恐怖的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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