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主旨:下回我們坐巴士 日期:一九九六年九月二十六日,星期四 寄件人:[email protected](大衛.柯恩) 義大利,奇安地區龐札諾村  親愛的朋友們:

參觀過羅馬,我們又北上至奇安地區的龐札諾村(Panzano-in-Chianti),小村位於佛羅倫斯與席耶納(Siena)之間那片遠近馳名的產酒區。黛薇在當地租了間公寓,座落在一棟修復過的十五世紀別墅裡,此事可望成為我們這趟旅行的重頭戲。由於公寓要到下午才整理好,我們決定取道環山公路穿越翁布里亞(Umbria)地勢起伏的山區。大夥好運當頭,很快就抵達了巍峨的山城史波雷托(Spoleto)。

史波雷托最為外人稱道的活動要屬每年夏季舉辦的精采藝術節,但是夏天早已遠去,小城恢復了旅遊淡季的寧謐。我們徒步穿過頂端搭著拱形飛扶壁的狹窄巷弄,直到發現市區那塊小型中央廣場才停下腳步。下過一陣晨雨,廣場地面鵝卵石依然濕漉,附近小咖啡館和食品店林立。由於正值週末,店門全都緊閉,但櫥窗裡仍陳列著多種義大利美食,有疊得高高的罐裝太妃糖、豆子與蕃茄、飽滿的油漬橄欖、紅酒、麵條和香腸。

看了這些令人垂涎的展示品,肚子自然唱起了空城計,於是晃進鄰近一家餐館,只見四壁排列著窄窄的架子,架上擺放著無數白蘭地酒,瓶身則有各種大小與形狀,廚房也飄來淡淡的菜香。我們點了可供大小六口享用的三份特餐、一大瓶餐館自釀的葡萄酒,外加一瓶蘇打礦泉水。每個大人與一個小孩分享過飯菜後,盤裡還剩下許多足夠平分給大家的食物,那些排骨、麵條、沙拉、甜點都十分爽口。事實上,史波雷托的一切——美觀的石造建築、山頂的幽雅環境、清新的雨後空氣、豐盛的美酒佳餚,甚至司報時辰的鐘聲——都帶給感官一大慰藉。大夥兒驅車離開史波雷托,在經過山頂城堡和古代水道橋的當兒,頓時想起人們總是在因緣際會之下與最美麗的地方邂逅。

車子再度駛入北向高速公路後,有個收費站服務員遞給黛薇一小張粉紅票,黛薇立刻交給我,我順手把票塞進儀錶板的一個通風口以免遺失。到了奇安地出口,本人伸手取票,摸著摸著竟把票給弄到送風系統裡去了。我並沒有當下告訴黛薇,因為收費站前還排著好長一列車子,心想說不定可以把手伸到儀錶板下,趁輪到我們付費以前不動聲色地把票搶救出來。可是等咱們排到第二個車位時,我卻不得不向黛薇招認:「我們恐怕出了個小問題。」

「什麼問題?」黛薇問。

「那張票掉到儀錶板裡去了。」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

我實在想不出什麼好答案來,這時咱們前頭那輛車子驟然向前開去,我只好讓黛薇用義大利文去解釋她的白癡丈夫如何把票掉進暖氣通風口了。收費員帶著嘲弄的表情聽完解釋,就指示黛薇走去行政大樓,我、貝蒂、孩子們都留在車內。

「媽咪去哪裡?」威利問。

「她去解釋我們怎麼把票給搞丟的。」

「我們怎麼把票搞丟的?」卡拉問。

「我把它塞進通風口了。」

「你為什麼做這種事情?」

「我不是故意的,是不小心搞的。」

「他們是不是要把媽咪關進牢裡?」威利問。

「不是,親愛的,他們不會這麼做。」

「你才應該去坐牢。」卡拉說:「是你把票弄丟的。」

「誰都不會去坐牢。」

「是啊。如果有誰要被關進監牢的話,那人應該是你。」(我在心中默想絕不帶卡拉去搶銀行。)

半小時後,黛薇出來了。她費了一番唇舌把義大利高速公路局給搪塞過去,我們才得以放行。

「下次請你把票放進自己的皮夾裡。」她說。

「沒問題。」我答。

大夥兒重新上路。

結束這次小小的意外後,全家沿著一串千迴百折的道路進入托斯卡尼山區(Tuscan Hills),直達如詩如畫的龐札諾村。時近黃昏,我們看見唯一還在營業的地方是家小雜貨鋪,就進去買了幾樣早上用得到的必需品,順便請收錢的女士指點我們怎去盧皮拿提別墅(Villa Lupinati),她手指右方說,從城裡開車過去只有兩公里路程。

通往別墅的公路會經過一座已成廢墟的堡壘和幾片很有年代的葡萄園,收穫季節將至,只見一串串肥美多汁的黑葡萄重重掛滿長著瘢瘤的老藤。路上雖然過了幾道關卡,但總算找到通往別墅的隱蔽岔路。大夥兒在一條佈滿車輪壓痕的小徑上顛簸搖晃了一公里多,才瞧見一座石頭與灰泥砌成、四處爬滿長春藤的迷人大宅院。它高踞在一座山邊,可以俯瞰三十公里遠的葡萄園景觀,那些蜿蜒起伏的園子都有古老的石砌農舍點綴其間,一縷縷淡淡的紫煙自煙囪裊裊上升,還有微弱的燈光在窗中閃爍。本人雖未到過托斯卡尼山區,卻覺得此地景物看起來分外眼熟,後來才想起這類風景曾經出現在許多文藝復興時期的繪畫背景中,而且過去四百年來甚少變化。

雖然咱們家孩子缺乏審美觀念,但他們也喜歡盧皮拿提別墅,主要原因是那兒有一窩在地上晃來晃去的花斑小貓。我們抵達沒多久,孩子們就拿吃剩的東西餵這些可愛的小傢伙,此後總有兩、三隻貓咪在我們門外徘徊。每當有人進出,便有一隻或幾隻偷溜進來要塊點心,或在火爐邊打盹兒。本人一向對貓族十分過敏,但是看在這些小貓帶給兒女許多樂趣的份上,也只好勉強以愉快的心情忍受牠們。

次日清晨醒來,發現山上大雨滂沱,不過我們照樣開車進入龐札諾,打算逛逛每週一次的農民市場。原以為那兒只展售數量無多的農產品和粗製手工藝品,卻發現整座廣場上全是站在粗麻布棚裡的葡萄酒商。據一份傳單說,這是一項美食美酒節的壓軸日,意在慶祝「當地出產全世界稱羨的葡萄酒、橄欖油和各類食品」。傳單還標榜這是「奇安地正宗葡萄酒」釀造商數十年來首度公開集會。

黛薇和我想品嚐一下這種甘甜醇美的葡萄酒,便以一萬里拉(約七元美金)買下品酒杯,並繞著廣場小酌一番。傳單誇誇其言,但我們試喝的那杯葡萄酒味道卻挺澀口的,原來現場的葡萄酒商倒給我們的是新酒,看來奇安地這酒區還要花上幾年工夫,才釀得出溫潤醇厚的甘露。不過,這仍是一次難得的經驗,使我們能與當地所有釀酒商一塊兒品嚐、討論這種世界級葡萄酒。

午飯時間來臨,我們買了一瓶奇安地正宗葡萄酒、一整隻烤雞、一袋牛排口味的馬鈴薯片,開車回別墅吃。孩子們和貓咪玩耍,我就坐在壁爐邊閱讀傑克.凱魯亞克(Jack Kerouac)的著作《旅途》(On the Road)。雨水敲打著窗玻璃,爐火噼噼啪啪響著,我沾沾自喜地以為這趟旅行總算像凱魯亞克書中描述的一樣,不再有一連串預先安排和決定的活動(像去哥斯大黎加那樣),也以為歷經三個多月的旅途奔波後,大家終於能夠無拘無束地行走天涯,意外發現種種奇遇奇事(例如龐札諾的美食美酒節),而不用像那些令人同情的巴士觀光客來回穿梭於義大利,參觀一堆教堂和美術館;當我們這幾個身經百戰的旅遊健將正在汲取義大利的真精神時,那些可憐的傢伙卻感受不到義大利的精髓。當然啦,這純粹是個人自以為是的想法,因為隔天本人就在佛羅倫斯遭到報應了。

我們滿心期待地展開了翡冷翠(Firenze,即佛羅倫斯)之旅。黛薇、貝蒂和我以前雖曾個別到此一遊,但如今才有機會好好帶孩子們去見識一下輝煌的烏菲茲美術館、華麗壯觀的主教座堂(Duomo)、名畫家喬托(Giotto)為佛羅倫斯大教堂設計的鐘樓、雕刻家吉貝提(Ghiberti)為洗禮堂設計的兩扇銅門,以及米開朗基羅雕塑的「大衛像」。不過,去參觀這些好東西以前,我們得先在方圓二十多公里的範圍內找個停車位,於是大夥兒在亞諾河(Arno)南岸繞了一個半小時等候別人讓位,可是咱們那輛老爺旅行車和美國式禮讓行為,壓根兒搶不過精明狡猾的佛羅倫斯人,只見他們一眨眼功夫,就「咻」一聲把任何可以鑽進去的空位給霸佔了。最後,我們只好搖尾乞憐地向停車場一位面貌和善的老服務員求救。他在大筆小費鼓舞之下,爬進咱們旅行車的駕駛座,硬把車子塞進一個十分狹小的空位,車位小到他必須爬到後座打開拉門才出得來哩。

停妥車子,大夥兒撐開雨傘,走了大約一、兩公里路,來到十四世紀的古蹟…舊橋(Ponte Vecchio),橋旁林立著多家小型珠寶店。由於我們已經浪費了半個上午停車,因此本人亟盼儘快抵達烏菲茲美術館,焉知這想法竟成奢望,因為卡拉和貝蒂都不打算匆忙過橋,除非先仔細打量過這些珠寶店才走。於是光過個亞諾河,又花了一小時。

終於走到烏菲茲美術館,卻驚見那兒有一大群與咱們同樣愛好藝術的遊客正耐心等著進門參觀,人數即使沒有幾千,也有幾百。那並排了兩、三行的長龍從建築這一頭伸到那一頭,而且似乎毫無移動跡象。不久我們得知,罪魁禍首是一車又一車的巴士觀光團(正是我前一天寄予同情的「可憐傢伙」),他們正被依序帶到隊伍前頭,可見旅遊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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