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主旨:艱辛的旅程 日期:一九九六年九月二十日,星期五 寄件人:[email protected](大衛.柯恩) 義大利,羅馬  親愛的朋友們:

我們在薩丁尼亞快活逍遙、飽食終日地過完七天後,接著就動身前往羅馬。大夥兒先將行李塞進租來的一輛綠色小旅行車,再驅車去搭渡輪。黛薇把車開上一條長長的鐵板坡道,停在一艘又重又舊的大船甲板上,船名「加魯力卡號」。甲板上有幾個粗里粗氣的義大利水手對著我們猛揮雙手,猛吹口哨,示意我們先把車子停好位置,他們再用粗大的瓊麻繩把車輪拴在甲板上。

完事以後,全家鑽出旅行車,發現船尾有個可供大夥兒欣賞海上風光的好地點。我們隔得老遠看著渡輪下方的碼頭工人正設法把一列共有六節車廂的運貨火車開入船上那座拱形艙庫,起先大家都覺得這畫面很精采,威利和盧卡斯更是看得津津有味,不料最後那節車廂一入艙中,整艘渡輪居然顫抖起來,還發出唧唧嘎嘎的響聲,與碼頭傾斜了十度。威利見狀大喊:「嘿,船歪掉嘍!」盧卡斯則是整個人跳進媽咪的懷裡。

碼頭上的裝卸工人也面露憂色,他們先把火車倒出來,經過了一陣熱烈討論,再重新設法把火車開進去,這回渡輪多少扶正了些。不過,當我們駛離港口的時候,心情卻不及先前輕鬆了。

結果證明,此乃不祥之兆,我們於是展開了一天極不順遂的旅程。當渡輪進入東方的提勒尼安海(Tyrrhenian Sea)時,天上烏雲密布,聚成一陣寒雨,狂風掀起水手們的白帽,海鹽濺向雨水拍擊的甲板。不到一小時工夫,「加魯力卡號」(包括運貨火車和船上的一切)就很有規律地被三公尺巨浪捲得老高。

有一會兒,威利和我覺得這風雨挺刺激的,父子倆便留在甲板隨著上下顛動的渡輪起伏,還壯著膽子傾身迎向狂風。這「英勇船長」的遊戲玩了沒兩下,新鮮感就消退了,兩人又濕又冷,趕緊退回煙味瀰漫的破舊客艙,發現家人都擠在酒吧裡的小鐵桌旁一面打著哆嗦,一面抱怨好冷。我盤算這時吃頓熱騰騰的食物大有好處,就領著家人穿過搖搖晃晃的船艙,走進船上附設的小型自助餐廳。廚師正將一大團辣醬飯舀出來,看起來正是可讓咱們肚皮暖和一下的東西,幾個人就將盤中食物掃了個精光。

當然啦,事實證明此舉大錯特錯,因為人人皆知(我們顯然是例外)暈船這毛病是逐步發作的。天氣越來越惡劣,渡輪乘著巨浪忽前忽後、忽上忽下的晃動,我們肚裡那團辣醬也不免跟著翻騰起來。本來只有黛薇和盧卡斯錯過了午餐,孰知全家抵達義大利本土後,黛薇也全身虛脫、頻頻作嘔,小傢伙們更是面如死灰平躺在椅子上了。

當大家離開渡輪,把車開進希維塔威奇亞(Civitavecchia)港口後,黛薇與我才如釋重負。剛剛那段艱險的旅程已經過去,我們以為全家的災難到此結束,沒想到麻煩其實正要開始。此時車外一片漆黑,雨勢增強,每個車窗都像浴室裡的鏡子霧濛濛一片,我們設法以平時方法,用除霧裝置吹散霧氣、不顧下雨打開車窗——清除凝結在窗上的水氣。兩種方法都無效,就每走兩、三公里停到路邊一次,拿件舊T恤擦拭擋風玻璃內側。最後才發現唯一有效除去霧氣的方法,是打開冷氣,每次可除霧一分鐘以上。由於我們一上路就遇著大雨傾盆、寒風襲人的夜晚,旅行車旋即變成一座滾動的冰庫,但至少這會兒大家看得見車開到哪兒了。

霧氣問題大致上解決後,黛薇與我又將注意力轉移到路上。平常在車上都是本人負責帶路,這回黛薇卻從渡輪上一位平易近人的義大利佬那兒獲得詳細的指點。她交給我一張手抄路線說明,用平淡乏味的語氣說:「喏,這就是我們該走的路線,你只要盯著馬路告訴我在哪兒轉彎就行了。」

此舉嚴重僭越了我這帶路人的身份,本人便狐疑地看著那張說明問道:「妳怎麼知道這些指示正確無誤?」

「因為提供這些指示的人住這兒啊。」她答。

「他也許真住這兒,」我說:「但光憑這理由,並不表示他就知道該怎麼去我們預訂的那家羅馬旅館呀。從這地圖馬上就可以看出來走這條環道遠比較快,我相信妳那位渡輪上的朋友是番好意,但他根本帶我們走錯了路。」

「大衛,」愛妻說:「大家都凍得四肢僵硬、噁心想吐、疲累不堪了,我們就照那人說的路走吧,拜託。」

「相信我啦。」我答。

呃,料想本人不必贅言,各位也知道結果了吧。不知怎麼搞的,我居然指示黛薇把車開到一個與羅馬方向完全相反的出口了。等發現錯誤的時候,本人已經完全不知該怎麼回到高速公路上了。咱們開著又冰又冷的旅行車繞著名不見經傳的羅馬郊區轉了一個多小時,氣氛變得有些緊張,於是我說:「聽著,我並沒有想讓大家迷路的意思。」黛薇則是開口就說:「如果你剛才聽……」、「我真搞不懂為什麼你老覺得要……」。

各位朋友,像咱們這種遨遊四海的旅行者一旦碰上這情況,就得靠大量耐心和幽默來化解,只要講幾句體諒的話,再做個安撫的動作,包準可以改變全局。但請相信我,咱們夫妻離這修為還遠得很,兩人只知道破口大罵,亂甩東西,互不搭理,冰冷的氣氛一如旅行車。

後來黛薇用義大利文分別向一位報攤老闆、一名鮮花小販、一個蔬果商人,還有大約十位行人問路,每人提供的情報都讓我們一寸一寸接近目的地,最後總算找著回到旅遊指南裡那個「羅馬住宿地點」示意圖左下角標出來的一條路,結果咱們只走對一部份,因為事情一旦出錯,就會一路錯到底。不管各位信是不信,那地圖居然沒有畫對。說明白點兒,就是地圖繪製人員一發現他們無法把相關地圖擠進標出咱們旅館位置的那個小框框,就乾脆把它移到附近空位。那條路印在紙上所佔長度不及三公分,可實際長度卻有將近一公里。更叫人困惑的是,畫地圖的傢伙還把許多較不重要的支線岔路給刪除了,而且沒給任何明顯的提示(我猜是為了讓地圖看起來清爽的緣故吧)。因此咱們這悲慘的一天最後兩小時全都花在找路上頭了,大夥兒來來回回在波格斯別莊(Villa Borghese)四周繞圈圈,又彎進地圖裡看不見的街道,拼了老命搜索那家根本就在他處的偏僻旅館。

我試著語氣委婉地告訴黛薇,旅遊指南上的資訊是錯的,但此刻本人早已信用掃地了。最後,我乾脆叫她停車。

「為什麼?」她問。

「因為我不幹了。」

「你說不幹是什麼意思?」

「我意思是現在已經晚上十一點了,大家又冷又累,何況在沒有老天爺插手的情況下,我們絕對找不到這家旅館的。所以我要下車去招輛計程車,隨他開什麼價錢都照付,只要他在前頭帶路領我們去旅館就行。」

黛薇碰到這種事兒,可是固執得很,還認為失敗者才會這種態度。「你在這兒等著,」她說:「我要再試一次。」

說完就把車往路邊一靠,跳下車去衝進一家擁有巴洛克式建築外觀的小旅社。十分鐘後,她走出旅社,手上抓著一份鄰區地圖,上頭還用紅筆圈出我們準備投宿的旅館位置,大夥兒當然是按圖索驥直達了旅館。旅館老闆和藹可親,通曉英語,他打量了我們一眼,又衡量一番我們的狀況,就讓咱們把車停在前門外。黛薇這才吃下一大顆定心丸,慶幸這一天總算結束,也多少原諒了本人先前犯下的罪過。雨停了,我們便將已經熟睡的小傢伙們抱到溫暖舒適的床上。

次日,大夥兒起得很晚。下樓以後,及時趕上吃自助早餐最後那點兒少得可憐的殘羹剩飯。我一面喝咖啡啃吐司,一面相當開心地向小傢伙們宣布:今天要去聖彼得大教堂和梵諦岡美術館,還把兩個地方描述得天花亂墜,卡拉聽了卻十分冷靜地說:「不,謝了,我再也不想去參觀了啦。」

我考慮了片刻答道:「可是對不起,卡拉,別人都想去喔,所以妳也得去。」

「你聽我說嘛,」卡拉眼睛骨碌碌轉了一圈說:「我們在法國已經看過所有教堂了,所以我知道教堂長什麼樣子啦。」

「這裡可不一樣喔。」我告訴她:「梵諦岡是天主教會總部,裡頭的美術館收藏了世界上最重要的藝術品,我保證會很有趣的。」

「你說過最好的藝術品統統放在巴黎的。」

「我才沒有說過最好的藝術品「統統」擺在巴黎呢。」

「你有。」

「沒有。我是說巴黎有很多重要藝術品,現在我再告訴妳,梵諦岡有更多。聽著,我給妳舉個例子好了。」說著就嘗試以米開朗基羅和西斯汀禮拜堂的故事…教皇朱利厄斯二世(Pope Julius Ⅱ)如何逼他勉為其難完成教堂天花板壁畫,他又如何耗費四年光陰躺著作畫來引起卡拉的興趣。卡拉雖然十分瞭解米開朗基羅受人之命被迫工作的感受,倒也認為這故事還算有趣,勉強同意前往,條件是參觀完梵諦岡要吃一客冰淇淋。

由於黛薇與我發誓絕不再開車進羅馬,因此就把旅行車留在旅館,改搭電車去文藝復興廣場(Piazza del Risorgimento),從那兒要走一段長路繞過梵諦岡圍牆才到美術館入口。入館以後,我們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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