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主旨:不懂法文就沒命 日期:一九九六年九月十日,星期二 寄件人:[email protected](大衛.柯恩) 法國,尼斯  親愛的朋友們:

事實證明,里昂車站那位年輕列車長的判斷是正確的,我們終於來到勃艮第——正合大家原意。此行有個特定目的地:古城多爾,它位於勃艮第一個叫自由縣(Franche-Comte)的肥沃農業區。由於多爾這地方相當小,子彈列車只在那兒留整整兩分鐘,時間險些不夠我們把孩子們集合起來齊將行李扔出車廂外。當子彈列車嘶嘶嘶地準備東行駛往柏桑松(Besancon)時,全家都氣喘如牛地站在鐵道邊一條狹窄的柏油路上,行李散得四處都是。大夥兒抬頭一看,才發現我們和車站之間隔著兩條鐵軌,平交道與我們相距將近三十公尺。

現在,我們有兩個選擇:派一人跑去車站找個搬運工人,或者由全家拖著下頭裝有幾個直徑五公分的小塑膠輪的行李箱往前走。既然從咱們站的地方瞧不著半個搬運工人,大夥兒遂決定將行李排好,組成一列護航隊。卡拉、威利、黛薇和我負責拉那口裝了輪子的大皮箱,上頭再堆個體積稍小的旅行袋,貝蒂負責推盧卡斯坐的那台娃娃推車,就這樣順利通過了狹窄的柏油路走到平交道,大家左顧右望,開始穿越鐵軌。

不妙的是,當時沒人考慮到行李箱底下那些小塑膠輪撞上嵌在二十幾公分寬凹槽裡的鐵軌時,會出什麼狀況。結果是有的前輪,有的後輪,所有大行李袋全卡在凹槽裡翻倒,小旅行袋也跟著掉落,整支隊伍全軍潰散,徒留一堆散置鐵軌各處的綠色帆布袋。

沒有幾件事能像行李卡在鐵軌裡那樣教人全神貫注了,尤其是出了麻煩的軌道還有時速二百五十多公里的子彈列車往返其上的時候。我一看大家的行李動彈不得,就拉開嗓門叫孩子們離開鐵軌,別管行李。他們立即瞭解狀況,頓時跑開閃避。我們夫妻二人則像兩個呆瓜似的跑過來跑過去,把旅行袋一一從鐵軌中扯出來。

這場面看在三個正在火車站旁閒蕩的怪老頭眼裡,可真是最佳娛樂。其中一人笑岔了氣,我還以為他會把肺給噴出來。早上才在里昂車站經歷了一場紛擾,現在又來這麼一段插曲,黛薇與我都被搞得相當疲憊,因此一發現站外有兩名計程車司機不但聽得懂我那破法文,還同意載我們穿過市區前往杜河(Doubs River)船塢,兩人都鬆了口氣。

大夥兒準備到船塢提領我們在半年前租下的一艘遊艇。當初預約的時候,覺得能夠蕩漾在勃艮第風光明媚的運河之上,慵懶地享受七天田園生活,似乎是個了不起的構想。如今這樣的時刻就在眼前,本人雖然依舊興奮不減,但是對於細節(就是咱們租了一艘得自己駕駛的遊艇這回事)倒有些緊張。理論上說,開船似乎挺好玩的,但事實上,黛薇與我連遊艇都沒踏上去過,更甭提駕駛了。雖說我們並不清楚開船究竟需要哪些技術,但也還曉得應該先接受某種訓練,才能把一座浮在水上的房子駛進一條運河。

此事不光涉及撞船或擱淺的問題,還得考慮另外一點:運河每隔幾公里遠就被可以升降船隻位置的水閘給截斷。我曾在電視上看過船隻通過閘門的情形,旁白總是這麼說:「這位經驗老到的船長技術純熟地把船調對位置。」我知道咱們並不是要駕駛一艘油輪通過蘇彝士運河,但仍然覺得這差事似乎不屬於業餘人士。

到了船塢,就看見一片修剪整齊的草坪、幾座百卉爭豔的花圃,還有一支由十八艘外觀雷同的遊艇組成的船隊。看來,那些遊艇正是我們要租的船。夫妻倆走進河濱一間小辦公室報到,找著了經理,這目光炯炯的中年人正在電話上閒扯淡,還一邊吞雲吐霧,煙味嗆人。他點了個頭向我們打招呼,又再聊它一刻鐘,又抽了兩根煙,這才掛上電話。當他發現本人的法文只有基礎程度,便慢條斯理、從容不迫地和我說話,好像我智能不足似的。如果我聽不懂某個字或某個詞——通常是開船術語與文件處理相關的名稱——他就加倍慢條斯理、從容不迫地複述一遍,一副只要我多努力點兒就能聽懂的口氣。等雙方交涉完畢,黛薇與我奉上一大筆租船押金,買了一本運河航線圖,還安排了一堂駕船課之後,就去視察咱們的水上新居。

這艘取名「夏隆號」的遊艇設計精良,船身長十公尺,船尾有片小甲板,還有個空間寬敞的聊天室,裡面設置了一張L型灰色長椅、一面美耐板大餐桌、一具小冰箱、一座水槽、一台小爐、船艙內共計三間「臥室」:一個嵌入船頭的小型梯形主臥房,加上兩個比棺材大不了多少的睡覺空間。船上的浴室大小如古代蘇格蘭的一種斷頭臺,裝有需自個兒汲水的馬桶,還有一種設計巧妙的水管和管嘴,可從水槽下拉出來淋浴,那玩意兒從外表看似不容易拉出來,除非閣下正好筋骨柔軟或是馬戲團特技演員。

我們巡視過遊艇,並將行李搬上船後,就有一位留著小鬍子、名叫尚米榭的年輕水手出現,準備給我們上一堂遊艇駕訓。尚米榭顯然不懂半句英文,因為威利向他說「哈囉」的時候,他一副不知所云的樣子。各位可別誤會,我這麼說並非指望巴黎近郊的雜貨店老闆都會講英文,就像我不會妄想磨坊谷超市的結帳員也懂法文一樣。不過諸位也許會以為,一個靠指點美國佬和英國佬開船技巧營生的傢伙,總該知道「船頭」或「船尾」這類關鍵英文詞彙吧——至少要能達到保護公司資產的目的。

告訴各位:如果我二十年前就知道自己的妻小有朝一日全得仰仗本人的法文理解能力來保全性命的話,高中時代鐵定多花些心思上法文課。當年老師講解駕船術語和控制儀錶板的時候,本山人想必是從頭睡到尾,因為我覺得尚米榭給我上那一整節課的內容聽起來就像這樣:

「如果你的……出了問題,千萬別去碰……,這點非常重要。還有,要是你發現……冒煙了,通常表示你的……發生……了,這時你應該轉動……,切掉……的電源。聽懂了嗎?」

那當然,怎麼不懂?

等尚米榭上完了課,已近下午四點,兩人一看時間都愣住了,因為運河水閘六點半就關閉,我們只好決定第一晚先在船上過夜,翌日清晨再行出發。尚米榭說他早上八點會回來協助我們通過第一道閘門,大夥兒聽了才放下心中大石。

既然明天早上以前還沒有心理壓力,我們就信步走進城裡準備辦船上的糧食。全家漫步於多爾這個法國細菌學家巴斯德(Louis Pasteur)出生地的那些窄小的鵝卵石步道。我發現這是個極其醉人的小城,街上有不少可愛的餐館小店、精緻的秋季庭園、美觀的十八世紀住宅,宅子窗邊還開滿一簇簇天竺葵。

添購船上食品是件賞心悅目的工作,我們從這家店逛到那家店,買了脆皮法國長麵包、結實香濃的起司、辛辣撲鼻的香腸、鄉下煉製的奶油,還有各式新鮮蔬果。各位大概想像得到,那兒還有多種物美價廉的勃艮第葡萄酒可供選擇。當貝蒂和孩子們都入睡以後,黛薇與我就在星光下一面沐浴著沁涼的空氣,一面享用紅如寶石的紅酒。

隔天一早醒來,我們都知道不能再逃避開船這件事了。喜歡也好,不喜歡也罷,大家都得鼓足勇氣,解開遊艇,駛離碼頭。本人先在浴室裡彎腰哈背洗了個澡,再匆匆忙忙吃了頓有巧克力麵包和牛奶咖啡的早餐。八點整,尚米榭騎著自行車來了,只見他的鼻子在清晨冷冽的空氣中噴出縷縷白霧。他把自行車放到船尾小甲板上,就解開纜繩,發動引擎。

尚米榭一邊將遊艇駛向平滑如鏡的河面,一邊滔滔不絕補充若干本人聽不懂的指示。我只顧一個勁兒地點頭,口裡唯唯稱「是」,心裡卻巴不得他沒講什麼要事。離岸數分鐘後,我們來到運河一處分岔口,尚米榭告訴大家,杜河有一段非航行區接在分岔口左側,分岔口右邊則是隆河(Rhone)通萊茵河的運河。我們當然取道運河,可是黛薇和我也注意到河面上沒半個交通號誌,不禁有些頭皮發麻。

剎時之間,我們已經瞧見第一道水閘出現在遠方,還看得到黑色的鐵閘門、石頭與水泥合築的堤防,還有那老舊的閘門守衛小屋。閘門前方偏左處,有個高高的金屬柱子突出水面,頂端還伸出一根桁架,活像一座絞刑架,不過上頭沒掛套索,而是吊著一根紅白條紋長桿子。看來,這就是啟動閘門的機械裝置了。

尚米榭技巧嫻熟地把船靠向這巧妙裝置,然後手腳靈活地跳上甲板,將那根桿子朝順時針方向(還是逆時針方向?)旋轉。前方再過去一點有盞紅燈改亮綠燈,表示船可前進,我們便徐徐向前駛去,通過厚重的閘門,然後靜止不動地停在閘口兩道牆之間。

那閘口不比船身寬多少,長度倒有船身的兩倍。尚米榭先將引擎打在空檔,再跳上岸去。黛薇把船頭繩拋給他,他立刻將纜繩擱在綁船的粗鐵樁上繞過一遍,再將繩索遞還給黛薇,接著又從威利手上取過船尾繩,然後動作神速地從甲板上抬起自己的腳踏車。我心想:噢,不!他要拋棄我們了!

就在此時,閘門眶噹一聲關閉,水位開始急速下降,不到兩分鐘,已經降落四點五公尺,壁上青苔盡露。只見人在我們上方的尚米榭掏出了香菸,跳上了單車,漠不關心地向我們揮別。黛薇和威利收回纜繩,閘門又在我們眼前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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