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主旨:蝴蝶的性生活 日期:一九九六年八月六日,星期二 寄件人:[email protected](大衛.柯恩) 哥斯大黎加,阿雷納旅杜(Arenal Lodge)  親愛的朋友們:

我們在哥斯大黎加問候大家,料想各位一定會喜歡這國家。此邦雖然夾在尼加拉瓜和巴拿馬這兩個近幾十年來頗為動盪不安的國家中間,但老百姓沒有任何武力裝備,他們寧可將國家經費拿來發展未來的教育、醫療、生態保育,也不願浪費公帑去採購戰鬥直昇機和空對空飛彈。

我們之所以到此一遊,正是想看看哥國境內純樸原始的海灘、高聳入雲的火山、植物茂密的熱帶雨林。由於拯救雨林近日成為美國小學相當熱門的話題,黛薇和我都認為以一趟叢林之旅拉開環球旅遊的序幕,對咱們家孩子再適合不過,而且我們的行程只有這部份委託旅遊專家安排,所以心想大概可以藉此順利跨上旅途。

總之,當初算盤是這麼打的,現實情況卻沒想像中如意。我們上午十一點從舊金山起飛,中途在墨西哥市休息了五小時,直到翌日凌晨兩點才抵達咱們預訂的哥斯大黎加旅社,地方又小又不怎麼起眼。進門的時候,黛薇與我精神都相當萎靡,三個小蘿蔔頭反應也非常遲鈍,一聽值夜服務人員說他只能給一行六口一間雙人房加一間單人房,大夥兒臉都垮了下來,而那位只講西班牙文的服務員仍一味堅持沒別的房間,還說我們應當好好把握機會。

我簡直不敢相信有人會搞出這種飛機來,這可是咱們「三百六十五天環球旅行」的頭一夜啊,沒想到預約的房間已先泡了湯。幸好黛薇西班牙文說得挺溜,她斬釘截鐵表示我們每人都需要一張床。經過了一小時熱熱鬧鬧的對話——內容我大半聽不懂——咱們總算霸佔了這家旅社的員工宿舍。當然,這時已近凌晨三點了。

早飯七點開動,咱們這一家子與旅行團其他成員共進早餐的時候,幾乎沒人擠得出好臉色,所幸在座者都是不怎麼討人厭的傢伙,其中包括一對來自紐約長島的猶太夫妻,一位平易近人、住南達科他州的教授和他二十二歲的兒子,一對從加州中央谷地來的可愛老夫婦和他們正值青春期的孫女,加上羅伊德和費莉琶這對住倫敦高級郊區的年輕佳偶,後來我們還發現羅伊德和費莉琶挺風趣的,尤其喝雞尾酒的時候。不過,黛薇和我仍然不由自主地注意到他們似乎都把咱們家孩子當小寵物看——就人類學觀點來說是有趣的動物,但完全不適合作為共享晚餐的良伴。不幸的是,咱們家這幾個蘿蔔頭的確像小寵物。每回盧卡斯做了個像煞猴子的小動作(譬如拿根香蕉朝自己頭髮捏個稀爛),我就瞧見費莉琶暗自發誓以後絕不讓十二歲以下子女到公共場合用餐。

這旅行團的成員還包括:熱心年輕的導遊米蓋、遊覽巴士司機奧斯卡。許多參加生態旅遊的觀光客前來哥斯大黎加的目的,似乎都為了專程觀賞稀有熱帶鳥類,而這位司機天賦異稟,一眼就能瞧見藏在五十公尺以外樹叢裡的珍禽。這本事原已教人嘆為觀止,更神的是,奧斯卡居然還能一邊熟練地開著巴士在七扭八拐、坑坑洞洞的馬路上顛顛簸簸地行駛,一邊展露此等蓋世絕技。

每隔二十分鐘左右,奧斯卡就會忽然腳踩煞車,手指窗外,向米蓋咕噥幾句,米蓋聞言便朝擴音器說:「奧斯卡剛才看見左手邊那棵金雞納樹上有隻漂亮稀有的鳳頭卡拉鷹。」話音甫落,來自長島的鮑伯就伸出新買的三百釐米長鏡頭靈敏地按下快門,卡拉和威利也拿出自己的廉價傻瓜相機,瞄準那隻羽毛華麗的珍禽連著喀擦幾聲,結果洗出好多張只見一個小黑點的三乘五照片。最後,米蓋(此人顯然是哥斯大黎加導遊當中十分稱職的一位)就在一本小筆記簿裡查了查那隻鳥的資料,然後宣佈:「從出發到現在,我們已經看過十四種鳥類和八種哺乳動物嘍。」

大夥兒就這樣抖抖顛顛、搖搖晃晃地出了哥斯大黎加中央山谷,再越過高地直朝波阿斯火山(Poas Volcano)挺進。由於全家睡眠嚴重不足,那一路晃盪的小遊覽巴士發揮了極大的催眠效果。黛薇、孩子們和我都伸直了腿倒在座位裡打盹兒,直到奧斯卡發現一隻粉紅琵鷺或一大群吼猴才醒轉過來,這時全家便坐起來揉揉眼睛,視線矇矓地朝車窗外覷一眼,再繼續回去見周公。

在哥斯大黎加,地形高度不同,生長的作物也不一樣,因此每回咱們一睡醒,眼前就出現截然不同的景觀。低海拔區是遍植闊葉香蕉與高大椰子的寬廣農園,高海拔區的大片農場則是廣栽一排排又濃又密、色澤深綠的矮咖啡樹,路旁還有小規模草莓園和多種蕨類植物,沿路更是看不盡的原始雨林和高山草原。

經過三、四小時骨頭都快被抖散的路程,一行人終於抵達波阿斯火山頂。大夥兒步履蹣跚地鑽出巴士,迎面看見一幅令人驚豔的美景——一座冒著濃濃白煙、直徑超過一公里的巨大火山口,底部是個滾燙的澄藍色火口湖。眾人就這麼站在崖邊俯視那沸騰的湖水,我瞧見眼前什麼樣的家庭組合都有。可想而知,黛薇的心思完全不在我身上,對她來說,帶著小盧卡斯站在一座活火山邊,無異於置身一場驚魂攝魄的現實惡夢,因此她多半時候都緊摟著盧卡斯,只要一放他下來,就把拴在他身上的皮帶使勁纏在手腕上,我真怕她手部的血液循環就快勒斷了。

卡拉和威利乍見這自然奇觀,都覺得無聊透頂,就和去大峽谷時同一個德行。兩人虛應故事地在火山口邊看了幾眼,便立刻四處搜尋更好玩的事兒了。我要卡拉告訴我她對這火山的感想,她就說:「很好啊。」一副每天放學回家的路上都看得到這種景觀的口吻。說來教人難以置信,不知是什麼理由,這兩個小傢伙喜歡拉斯維加斯賭場裡那個假火山的程度,似乎有勝於真火山。我們重新上了巴士以後,黛薇先把盧卡斯綁回座位,才放心地大舒一口氣,小蘿蔔頭們也打著呵欠再度進入夢鄉。

隔日清早,大夥兒準備健行三小時穿越蒙提維地雨林保護區(Monteverde Cloud Forest Preserve)。看來,這將是一趟漫長辛苦的路程,我們遂把盧卡斯留在旅社,交由貝蒂照顧。不過,既然這次專程前來哥斯大黎加的目的,是想讓卡拉和威利一睹雨林廬山真面目,我們還是決定帶他們一起上路。不料才走到四周環繞參天巨樹的森林步道入口,天空就已飄起細雨,林中小徑頓時化作一灘又一灘黃濁的大水潭。這下可好,卡拉和威利不但得走上七公里遠路通過森林,還得在雨水和泥濘中邁進。

除此之外,這路上也帶有某種危險成分。將要出發之際,米蓋就加強語氣警告每個人(尤其是孩童):沒有事先徵求他的意見以前,不可食用任何野莓,也不可觸摸任何植物或昆蟲。這雨林顯然佈滿了有毒動植物。據米蓋說,鮮紅或鮮黃色的花朵、野莓和昆蟲毒性特強,那鮮豔的色彩就是要警告鳥類和動物切勿接近。可想而知,這些顏色肯定對兒童造成反效果,我們便在出發前先訓練卡拉和威利注意此類危險。

「好啦,」我說:「如果你們看見一隻紅色或黃色的蟲子,該怎麼辦?」

「不能摸。」卡拉和威利異口同聲答。

「要是看見一顆紅莓子呢?」

「不能碰。」

「還有呢……」

「不能吃。」

「假如你們碰了,會怎麼樣?」

「起疹子。」

「要是吃了,又會怎麼樣?」

「會肚子痛得死翹翹。」

答得好,咱們可以上路了。

諸位是否以為孩子們大概會覺得參觀一座巨大的活火山才刺激,跑到一條泥濘不堪的叢林小徑健行七公里卻是災難?本人正巧做如是觀。此種想法當然是大錯特錯,因為卡拉和威利這回竟然成了狂熱的探險家,非但認為那濕答答的雨林和一窪窪的泥潭充滿了驚奇,也很高興見到森然矗立的巨樹,水花四濺的瀑布,綠竹、蕨類、黃蘗繞境的林中水塘,還發現結滿熟透紅豆的咖啡和燈籠大小的香蕉花。米蓋向他們說明附生植物如何攀附在樹幹上,再從四周空氣中吸取養份,還告訴他們那些會纏死其他植物的爬藤植物如何將藤蔓盤繞在健康的樹上,再慢慢包住這些樹。

我們沿途也看到身長十五公分的黃黑條紋毒蜈蚣,數百隻擠成一團偽裝毒野莓的紅色小蟲,還有一群扛著尖碎葉的小螞蟻,那些碎葉的體積都有牠們身體的十倍大。卡拉在學校裡學過切葉蟻的相關知識,便告訴所有團員這些螞蟻如何把樹葉扛回地道做成大量堆肥,再讓堆肥長出可供牠們食用的菌類。兩個小傢伙(尤其是卡拉)天生對雨林有種親切感,當他們毫無怨尤地全程走完這條處處是水潭的小徑後,黛薇與我都跌破了眼鏡。

此行最後一段山路出現了幾幅美不勝收的奇觀,首先在中美洲分水嶺——中央山脈——陡峭的山脊登場。大夥兒驟然從林間探出頭來,乍見自己站在一座陡峻的懸崖上,腳下是一道青翠碧綠的叢林深谷,眼前數公尺處可見一大片連綿不盡、稀稀疏疏、隨風飄動的白雲,它們正以三十多公里時速從我們身旁閃過,恰似一條浮雲築成的高速公路,孩子們乍見這自然景象,都大呼過癮。

當一行人返回森林步道入口的詢問處,發現有個長相奇特的動物等在那兒的時候,孩子們更是心花怒放。那是一隻產於南美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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