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主旨:我們哪兒都沒得去 日期:一九九六年八月一日,星期四 寄件人:[email protected](大衛.柯恩) 加州,史汀森海灘  親愛的朋友們:

僅僅剩下一天,我們就要離開令人留戀的美利堅合眾國嘍。本人的心情還沒到非常緊張的地步,只覺得大大鬆了口氣,慶幸這沒完沒了的過渡期就要結束,我們也快登上坐了教人生恨的飛機向大家說拜拜啦。前兩天,有個朋友告訴我:「你知道,你們再不離開的話,要人家想你們還真難呢。」說得沒錯,現在該告別咱們那輛寶駒出國遠遊去啦。

我們回到舊金山灣區大概有十天了。在這之前,全家開了一個月車子往返了亞利桑納州一趟,此行可真讓我們好好預覽了一番未來這一年的景況。原以為自己相當瞭解兒女,畢竟,我在家工作,一天到晚常見到他們,但請相信我,若是連續一個月每天早晚都和自家小毛頭大眼瞪小眼,情況可就完全變了個樣兒。首先,卡拉和威利經常吵個沒完(所謂「經常」可不是一天三次,而是一個鐘頭三次),而且老是繞著「她的手超過界線了」、「她對著我哈氣」、「他叫我絨毛大笨狗」(這句我最喜歡)之類令人不可思議的問題打轉。黛薇與我小時候也跟兄弟姊妹吵過架,所以這趟長達三十天的汽車旅行,簡直就是折騰死人的因果報應。要是教我爸媽親眼看見了,我敢說他們對於「風水輪流轉」一定滿意極嘍。

當威脅、叫停、不許講話這些辦法全行不通時,我們就得好好發揮管教創意了。黛薇讀過一篇故事,說有位仁兄開車帶兒女旅行的時候,不管到哪兒都準備一大袋糖果。一行人上了路,他就先露出慈愛的眼神把這袋子拿給孩子們看,然後告訴大家,等旅途結束,他們就可以得到整袋糖果。接下來,每次小毛頭們一開始鬥嘴,他就默不作聲抓起一把糖往車窗外扔,幾個小鬼當下立刻停止爭吵。我認為這一招真妙透了——非常直接、非常生動。可是黛薇說,遇到交通警察以亂丟垃圾為由命我們停車的時候,要把這種特殊管教方法解釋給他們聽,恐怕比登天還難哩。

於是,黛薇設計了一套既簡單又高明的賄賂辦法。她帶了幾本舊存摺,孩子們在車裡還算規矩時,就在每人戶頭裡存一塊錢,每次小傢伙拌嘴、尖叫、動粗,就扣一塊錢。辦法實施以後,卡拉一天大約賺了四塊錢,威利得到兩塊半左右。我們規定這筆錢是他們吵著想買風景明信片、人造珠寶、大峽谷超大紀念鉛筆、仿製印地安地毯的時候,唯一可以動用的基金,如此又給我們帶來第二項好處——咱們用不著一天說上十四次:「不行,不可以買那隻十九塊九毛五的海洋世界殺人鯨(一種充氣玩具)」。只要說:「好啊,你買吧——不過,記住喔,要從你的戶頭裡拿錢出來唷!」就成了。兩個小麻煩一發現他們浪費的是自個兒辛苦掙來的錢,就趕緊從購物狂變成守財奴啦。

說到這兒,相信諸位一定有人會想:「你是說,你們避免兒女爭吵的辦法是給他們錢,而不是先探究他們互相挑釁的根本原因,再想出一套有效解決衝突的技巧?」是啊,各位想得沒錯。雖然我不記得布萊佐頓或史巴克這兩位名醫寫的育兒寶典裡,有哪個章節冠上過「賄賂兒女」這標題,但也不禁懷疑這些傢伙是否有過和子女二十四小時黏在一起的經驗。

弭平了二小之間的戰端,黛薇和我又把注意力轉移到食物問題。事情是這樣的,威利肯接受的食物越來越少,只剩寶貴的幾樣,現在竟又宣佈自己是素食者了(其實,他也不大喜歡吃太多蔬菜,說他是馬鈴薯迷還比較像)。他不碰做成任何菜色的魚、豬、雞,牛肉也一口不沾……除非正好吃到香腸形狀,或包在煎玉米餅裡頭的。這可真是莫名其妙,至少絕非大人所能理解——但是相信我,要想說服威利:夾在漢堡和煎玉米餅裡的東西,也是肉做出來的,簡直是天方夜譚。

我們夫妻都懷疑,威利是為了讓家人特別注意他,才對食物極盡挑剔之能事。畢竟,兩歲的盧卡斯總是第一個受到家人關注,他要吃東西、換尿片,就會有人伺候他,別人都得等在一旁。卡拉年紀最長,口齒也最伶俐,所以盧卡斯不哭不鬧的時候,她就成了主角,可憐的威利正好夾在中間。有些孩子為了吸引別人注意,會出現身心過敏或尿床的毛病,而我認為威利是用飲食來得到注目。如果情況確是如此,那麼他就狡計得逞了,因為一到吃飯時間,全家人的眼光都停在他一人身上。

黛薇、貝蒂和我會關心地問:「威利,要不要吃熱狗?味道和香腸差不多唷。來點辣醬麵怎麼樣?裡面沒肉喔。素餃子好嗎?奶油起司麵呢?炸薯條?醬油飯?」等食物送來以後,大家都屏息以待,看看這小王爺是否點頭接受。

對威利多加費神,自然威脅到了卡拉做長女的感受,所以她從上路開始,就一直暗中扯威利素食者的後腿。我們在飯前詢問大家想吃什麼的時候,她常吐出這樣的句子:「威利,你幹麼要吃素?是因為反對殺害動物,還是根本就討厭肉?要是你反對殺生的話,就不應該穿皮衣。」

當我們苦口婆心勸威利吃根春捲,或喝碗看不出裡頭加了肉的湯的時候,卡拉又會冒出這種話來:「威利,你知道,那碗湯裡面的高湯其實是用肉燉出來的,所以如果你真的吃素,就不應該喝湯。」

黛薇和我都心知肚明,假設我們狠下心腸只拿別人都吃的東西給威利,他終究還是會餓得願意多接受幾種食物的。但目前我們傾向於採取退讓態度,不計較他這小毛病。至於全家老是得上「塔可鐘」(譯註一)解決民生問題,就不用多提了。只是將來環遊世界的時候,我們唯一要傷腦筋的大事兒,恐怕就是很難在印度找到煎玉米餅和炸薯條。

這趟見習旅遊期間,我們對子女還有了另一番瞭解。換句話說,他們感興趣的事物和我們相去十萬八千里,全家初見大峽谷的情形就是最佳寫照。大夥兒是在黃昏前抵達該地的,夕陽西沉,只見沙漠調色盤裡的繽紛色彩全都揮灑在峽谷石壁上。我站在崖邊,腳下是萬丈深淵,內心被壯麗的景色震懾住了。以前只看過大峽谷的照片和影片,此刻才發覺它們都不足以刻畫出那莊嚴雄偉的氣勢。

「好啦,小朋友。」我說:「這就是大峽谷,世界七大奇景之一,壯觀吧?」

卡拉竟回答:「哇,威利,你看這隻花栗鼠,好可愛唷。」我轉頭一瞧,噢!咱們家那三個背對峽谷的小不點,個個目不轉睛看著一隻被一群在大峽谷玩膩的孩子逗得服服貼貼的褐色小花栗鼠。

往返亞利桑納州途中,我們也目睹了加州大瑟村(Big Sur)海岸的壯闊氣象、死亡谷的曠世美景、優詩美地的旖旎風光,卡拉和威利卻覺得這些鬼斧神工般的景緻沒什麼趣味——也許比學校好一點兒,但不如電視卡通有意思。事實上,咱們去過的地方裡,只有一處真正讓這兩個小傢伙留下深刻印象,而且棒得根本沒人提起「無聊」這兩個字。這好玩的地點,當然就是賭城拉斯維加斯嘍。卡拉一走進米高梅大飯店(MGM Grand Hotel),下巴就掉了,眼裡也直冒星星,一聽見吃角子老虎鈴鈴作響,裡面的銅板跟著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又看到櫃臺上方那架不停播映異形人影片的超大錄放影機,就只曉得重複個沒完說:「這家飯店有五千個房間,還有自己的主題公園耶。自己的……主題……公園。」

黛薇和我聽得眼珠都掉出來了。我的意思是說,我們剛辭去工作,賣掉房子,為的是就要拖著咱們家小鬼到世界各地見識各種自然、文化、歷史景觀,到頭來卻發現這些東西吸引他們的程度,搞不好遠比不上米高梅大飯店紀念品販賣部。這下子,咱們可得好好靜下心來認清一件事:未來一年恐怕不怎麼樂觀。不過,我二人還是深深吸了口氣,打定主意絕不恐慌,起碼還沒到驚慌的地步。畢竟,當初是我們要帶孩子們上拉斯維加斯的,這會兒怎能因為他們愛上虛擬海盜大戰、假火山爆發、會噴火球的電子動畫恐龍,就結結實實數落他們一頓呢?所以我倆一致認為,要這兩個小毛頭像喜愛米高梅飯店和環球片廠那樣去欣賞大瑟村和優詩美地,也許並不符合他們的本性。

小孩天生註定會愛上主題公園和花栗鼠。要懂得欣賞大峽谷、優詩美地或羅浮宮,顯然需要時間和訓練,但還是得在某個階段展開這學習過程,因此我們打算拖著小傢伙們到義大利烏菲茲美術館(Uffizi)和希臘衛城(Acropolis)一遊,管他們喜不喜歡。但願旅行結束後,他們也能像喜歡拉斯維加斯賭場街那樣接受波提切利(Botticelli,譯註二)和帕德嫩神殿(Parthenon,譯註三)。

提起這類好高騖遠的期望,就想到黛薇和我偶爾會問卡拉和威利:「你們知道你們有多好命嗎?這是多棒的一次機會啊?有幾個小孩能出來長途旅行的?」見他們臉上沒流下半滴感激的眼淚,我們才幡然醒悟,兩個小人壓根兒不明白這趟旅行意義有多麼不平凡,以後他們也不見得會懂。說真的,連續三週夜夜住不同旅館,天天從這兒旅行到那兒,對他們來說,似乎天經地義,彷彿他們一直都在幹這勾當似的。此行即將結束前有天晚上,黛薇和我決定把三個小鬼留在房裡和貝蒂待一塊兒,兩口子相偕出去吃頓晚餐。跨出房門的時候,卡拉問:「怎麼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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