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之夜

雙湖考察工作結束後,我們及時彙編了考察報告,對這裡的生態環境,野生動物資源的開發利用等作了科學論證,並把報告送一份給雙湖辦事處,一切工作就緒,我們明天就可以撤離了。雙湖是我們本次考察的終點站。

晚上,隊長老邱和我們幾名隊員來到雙湖辦事處主任阿布的家,向他們告別,並對他們的支持表示感謝。不想,阿布卻執意要我們緩一兩天再走,他說準備請我們考察隊一起吃頓飯。並說幾天前就派車出去採購東西了,這一兩天之內就該回來了。

我們看阿布的態度非常誠懇,就應下了。可是一連等了兩天,也不見出去採購的汽車回來,看到我們有些著急,辦事處過來人說,早晨又派車去接應了,如果是汽車壞了,也會先把採購的東西拉回來,叫我們放心、不會誤事,看到辦事處的同志如此熱情,我們的心裡真有些過意不去。

當天下午,兩輛汽車都回來了,先去的那輛汽車司機,下了車後,表情呆板,顯得有些疲憊不堪。原來,他們到那兒後,發現所要買的東西,大部分都沒有,特別是青菜,為了能讓我們吃上一次青菜,他們臨時又決定去拉薩。來回共跑了近二千公里的路程(走時車上帶了兩大桶的汽油),拉回來的菜花,已無法辨認,顛碰得如同黑煤塊,白菜已見不到菜心,只剩下滿車的菜幫子,啤酒也撞壞了好幾捆,此情此景,實在令人感動。

汽車回來以後,辦事處派人通知我們,晚上八點鐘到小會議室就餐。

八點鐘以前,辦事處再次來人催促,臨行前,隊長老邱還特意做了一番交代:「我們是來工作的,晚上喝酒時要控制點,別出洋相。」這樣,我們才走出房間,迎著燦爛的夕陽,向小會議室走去,這時的小會議室被滿天的霞光映得金碧輝煌,猶如一座殿堂,遠處的雪峰靜悄悄的,近處的小河嘩嘩地流淌。這時,幾名用頭巾裹著臉、駝著背的藏族婦女端著碗盆在小會議室裡進進出出,不停地忙活著。

為了這頓晚餐,辦事處幾乎調動了所有的住戶,才湊足了碗筷,菜是在好幾家做的,炒好了以後送到會議室,因為這裡沒有公共食堂,也很少有這麼多人到這麼遠的地方來。

餐桌是用辦公桌臨時對起來的。兩排長長的桌子上擺滿了水果和飯菜,主要有午餐肉、水果罐頭,還有燉好的牛羊肉,切的塊很大,黑乎乎的在一個大盤裡冒著熱氣,芹菜切的也足有兩寸長。儘管如此,我們望著一桌的酒菜,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悅和感激之情。

我們分賓主兩排對面坐定,這時桌子上已開了十瓶白酒。每人面前放著個半大的空碗,看著阿布拿起酒瓶,老邱本想阻攔一下,轉眼間,咕嘟咕嘟已給他倒了大半碗。其他對坐的藏族幹部紛紛如法炮製,把每瓶白酒和自己對坐的人一分為二。看著眼前的半碗白酒,我心裡犯了愁。把酒倒完了以後,副主任宮布站起身來,代表雙湖辦事處的全體人員對我們的到來表示歡迎,然後有些迫不及待地端起了酒碗,舉過頭頂,一飲而盡,其他在座的人大、政協、紀檢及辦公室陪同的十幾個人紛紛舉杯站起來,把酒喝了個底朝天。面對此舉,我們考察隊的十個人你看我,我看你都犯了難。看到我們之中有人把碗放下,宮布強調說:「那可不行,這第一碗酒是無論如何都要喝下去的。」最後,在老邱、原洪的帶領下,老關、田豐、小趙等人也紛紛端起了碗,把酒一飲而盡,剩下的幾人也分幾次喝光了自己碗裡的酒。這時,剛剛喝完的碗裡又先後被倒滿了酒。不過到這第二碗時,大家就隨意而飲了,不再要求一次喝乾。儘管主人還是一再催促,但畢竟是有商量的餘地了。於是,大夥一起喝著酒,吃著菜,又談起了雙湖今後的發展和資源的利用,各自發表了自己的見解。阿布、宮布和老邱等人互相碰杯後,走到了我的面前,我趕緊站起來,可是望著半碗白酒,我心裡還是有些猶豫。看我有些犯難,宮布說,是不是看不起我們雙湖,看宮布把說話說得這麼嚴重,老邱也說了:「小於,這碗酒你得喝了。」此時,我也有些激動。心一橫,只好硬著頭皮耍大撐硬,和阿布、宮布用力碰了一下酒碗,率先把碗裡的酒乾了。頓時,只覺得五臟六腑燃了起來,血一個勁兒地往上湧,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如此喝酒,豪爽是需要勇氣的。看我一下喝光了碗裡的酒,宮布上前一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說:「這還差不多。」阿布接著說:「回去後,好好地宣傳一下我們的雙湖,我們這裡的資源很豐富。」看著阿布鄭重的表情,我愉快地答應了他的要求。

宮布的個頭不高,人也瘦,當時大約只有三十歲左右的年紀,性格雖說很直率,多少卻有些倔犟,兩年前還曾作為西藏優秀青年代表到北京參加過全國青年代表大會,見過大世面。

阿布看上去比宮布要稍大幾歲,人也多了幾分沉穩,辦事能力極強,初一接觸,給人印象很深,我們走後聽說他調到了那曲交通廳任廳長。兩年以後,聽說他又調到了拉薩。

通過交談,我們感到當時的西藏自治區政府很有些魄力,在籌建雙湖辦事處的過程中,專門派阿布和宮布等人到南方的深圳、珠海等地參觀考察,轉道又去了日本、東南亞幾國,讓他們開闊思路、解放思想,那時我國正處在一個偉大而美好年代之初。

儘管當時我們在藏北最偏遠最艱苦最荒涼的雙湖相聚,可這裡的人並不保守、思想也不落後,幹好工作的勁頭很大,我們之間相談也很投機,由於長時間與外界隔離式的野外考察,我們與他們把一切的坦誠和親切都表現出來了。

到了凌晨三時許,宮布的酒已經喝多了,臉色發紅,話也收不住了,老邱曾幾次提出退場,都被宮布和阿布拒絕了。此時,他們興致正濃,豈能撤場。阿布說:「現在不喝白酒了,咱們喝啤酒。」這樣,幾捆啤酒被拎上桌子。

一來二去,不知不覺間,宮布和他對面坐的原洪兩個較上勁兒,一個不服一個的比起酒量,原洪過去曾在新疆工作過一段時間,經常和牧民一起喝酒,愛人是個維族的姑娘,因此很有點酒量,一邊喝著酒,原洪對宮布說:「將來在雙湖建起獵場,按國家收費標準,打一頭野犛牛可以收不少的費。」宮布此時已經有些醉了,舌頭也硬了,回答原洪說:「錢不錢倒無所謂,只要你們以後來就行了。」原洪還準備說點什麼,宮布又把話接了過去:「咱們今天不談工作,來,再乾了這杯。」前面已喝了不少的白酒,很快,原洪從臉紅到了脖子,和宮布兩人又划起拳來,由於劃法不同,宮布不是原洪的對手,很快敗下陣來。他說要出去方便一下,回來再劃,他走起路來已有些不穩,回來後一屁股坐偏了凳子,鑽到了桌子下,引起一陣大笑。

這時,老邱再次站起身提出告辭,阿布隨後也站立起來說:「好吧,咱們今天就到這裡吧!」

臨分手時,原洪還醉醺醺地邀請宮布:「下次到西安來喝。」(一年以後,宮布真的不遠萬里來到了西安,動物所的同志熱情地接待了他,不過他這次沒有見到原洪。這是後話。)

這一夜,二十幾個人喝了十瓶白酒,還有幾捆啤酒,走出房間,渾身有些酥軟,只覺得天昏地暗,頭暈目眩,抬頭一看,三星已開始西沉,天空一片瓦藍,高原之夜是美好的,而藏北人民的坦誠之心,如同這碧藍如洗的夜空,純淨而美好。

註:此文寫成時,阿布已是西藏自治區常委、阿里地委書記,接替了孔繁森同志的職務。在此謹向他表示祝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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