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無人區

在申扎縣境內,我們完成了對黑頸鶴和錯鄂湖鳥島的考察之後,決定揮師北上,開始了盼望已久的無人區之行。一大早,隊員們起了床就默默地收拾東西。每當有重大行動的時候都是如此,這已經形成了習慣。

當東方曙光初露的時候,我們的兩部汽車翻過連綿的沙丘,已經行駛在佈滿晨曦的山谷中了。申扎縣境內的地貌環境在整個藏北中特點最為突出。境內有沙丘、河流,縱橫交錯,湖泊星羅棋布,群山連綿不斷。我們從申扎縣出來以後,汽車一直在一條狹長的山谷中行駛,這段路的路況很差,地下的積水經常從山下的草甸中冒出來,道路很泥濘,本只有幾十公里的路,汽車卻行駛了很長時間,有時考察隊員不得不經常下車,推著汽車行駛。

走出這段路後,來到了南北道路的分界線,汽車往南行駛就可以走出藏北高原了,而往北行,便是大面積茫茫的無人區。為尋找大型野生動物群落,我們當然選擇北上。很快,群山在地平線上變得矮小,地上車胎的印跡少了。汽車行駛了一百多公里,我們未見一車一人,車上閒談的隊員中,不知是誰提起了五幾年西藏叛亂的事,說到當年被打散的叛亂分子,其中有些跑到藏北,從此,政府不再追剿了。因為藏北的氣候和環境遠比西伯利亞惡劣,於是,叛亂分子在藏北過起了流放自由民的生活,任其自生自死。聽著同伴的議論,望著窗外蒼茫無垠的原野,想像著如果把一個正常人長期置身在此,不要說環境氣候的惡劣,就是那份孤寂也會使人發瘋的。

下午,風起雲湧,再現了藏北典型的氣候特徵。空中堆起鉛灰色雲塊,在厚厚的雲層中,偶爾有一線藍色閃現。我們在四周被土嶺圍繞的闊地停下車,突然出現的幾十隻游動的野驢群把我們的視線吸引住了,這時,野驢也紛紛停了下來,豎起兩個小耳朵遠遠地看著我們。也許是我們的大花車使野驢感到新奇,望了一會兒,野驢在感到沒有什麼危險時,便低頭吃起草來。因為野驢的數量較多,我們決定在這裡拍攝一些電影的鏡頭,看到汽車上下來人後,驢子開始向丘陵下游去。用汽車追趕目標太大,這時我們從車上卸下帶來的兩輛摩托車,扛上攝影機和架子,從兩個不同方向向野驢包抄追去,兩台電影攝影機分別從不同角度拍攝了野驢奔逃的鏡頭。

隊員返回時,天驟然陰了下來,雪花從空中紛紛飄落。在藏北,只要遇到陰天,不是雨就是雪,說不定什麼時候雨雪又會變成小冰雹,這便是藏北高原獨特的氣候特點。隊員們披著一身雪花氣喘吁吁的回到車上的時候,放下攝影器材,都一個勁兒的喊餓,催促著馬上做飯,仔細一想,從早晨到現在已經大半天時間了,這期間沒有吃過任何東西,又經過一陣子忙活,怎能不餓?餓得利害的隊員不等分工,急著自己動起手來。由於急著吃飯,這頓晚飯做得很簡單:打開幾瓶大肉罐頭,在鍋裡一熱,又下了麵,每人撈了一大碗,澆上臊子倒上醋,又拌上一些辣子,然後蹲在地上,迎著風雪,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

由於是陰天,吃過晚飯,天色將晚,因此我們決定不再向前趕路,就地宿營。宿營地四周有丘陵相圍,我們置身於開闊地的中央,沒有任何遮擋,伴著風雪,支起帳篷,儘管氣候陰冷,因為拍攝到野驢的鏡頭,又因吃飽了肚子,隊員的情緒漸漸活躍起來,又有了說笑聲。

經過簡單商議,我和隊長老邱睡帳篷,其他隊員仍睡在車上。收拾好行李,雪悄悄地停了,密佈的陰雲散去,西方的半邊天突然晴了,原野頓時亮了,頭頂泛起桃紅色的浮雲向上空湧散,這時,一輪金月從低空中沙崗上靜靜升起,月亮周圍如同洗過一般潔淨。這時,一些浮雲也不見了,大地閃現溫柔的亮色。我坐在帳篷口處,癡情地望著寂靜的沙崗和冉冉升起的金月,激情在血液中湧起。這次我破例沒有拍攝,而是藉助月光記起了日記。這是我們北上無人區向雙湖行進的第一天,也是我一生中最為難忘的一天,這一天是六月二十九日,正是我二十六週歲的生日……

第二天,我們繼續北上,原野更加舉目遼闊,路,永無終止的向前延伸著。行駛途中,氣候仍是變化萬千,狂暴的風雪和冰雹使我們真正領略了無人區的風采。此後,再難看到炊煙。太陽落了,月亮又升了起來,第一次經歷如此漫長的長途跋涉,心裡不免有一種沒有底的感覺,不知何處是盡頭。

這一天傍晚,我們遇到了一條河,雖然河面不很寬,可水流卻很急,這是一條典型的季節性河流。汽車繞到跟前,才看清河上有一座不足十米寬的石橋,汽車過橋以後,我們又折回來,仔細查看河水。河水雖然有些渾濁,可是在經過沉澱以後是可以食用的。因為有水的原因,我們決定在河邊過夜。於是便選擇了橋旁一塊平整的地方,把車開過去,十名隊員各有分工,一邊支著帳篷,同時有人開始生火做飯。由於我們在這裡只住一晚上,所以車上的發電機沒有卸下來。

不知是睡在河邊的原因,還是北進氣候的變化所致,這天夜裡異常的寒冷,人被凍得渾身發抖,睡在帳篷裡,鋪得又少,地上的寒潮很快泛上來,直到深夜,仍難入睡。側耳細聽,荒寂的原野上傳來野狼的嗥叫,那清晰而悠長的嗥聲,像一首古老的歌在吟唱。河水有節律的拍打聲和野狼的叫聲融匯在一起,為我們北上無人區增添了一道無比絕倫的風景線。

次日清晨,走出帳篷,大地一片銀白世界,這天夜裡降了霜。地上的霜如一層鹽鹼一樣難以分辨。站在地面的霜上,更覺寒冷,腳和腿很快就被凍得麻木了,在車上睡的隊員們,下車後也不停地跺著腳,一邊往車裡收拾東西,老關自言自語地說:「昨天夜裡又聽到狼叫了。」獵手對於狼總是格外留心。

時節已是六月底了,此時的內地早已進入盛夏,人們在到處想辦法避暑,而藏北還這般的寒冷,同在一個版圖上,差別竟如此之大。當天下午,在行駛中,忽然發現左前方一片銀光閃現,看似積雪,又覺詫異,因為銀色來自平地,周圍又被黑褐色圍住,於是,隊員們紛紛猜測那發亮的東西是什麼?各抒己見。不知誰冒出了一句:「可能是鹽湖吧?」這句話把大夥兒的情緒激發起來,在此之前,氣氛一直很沉悶,隨著汽車進一步的臨近,我們終於看清了那片發亮的地方,正是一片鹽湖。

汽車駛過鹽湖,我們有一種感覺,雙湖快要到了。一會兒,遠處的雪山隱隱約約進入了我們的視線,這時,車內的氣氛再度活躍起來:王克章找出地圖察看這座雪山,在確定這是西爾崗還是阿木崗日,恰在此時,天徹底放晴,太陽的強光使山頂的積雪放出耀眼的光芒,原野充滿了生機。汽車大約又行使了十幾分鐘,我們終於到了山腳下幾排低矮的平房,房頂上同樣閃動著亮光。經過幾天的長途跋涉,在茫茫的荒野之上,我們又看到有人類居住的地方了。當時的心情真有些激動,湧起了一絲的溫馨,受環境氣氛的影響和即將到達目的地的喜悅,隊員們的臉上充滿了快樂。車隨人意,司機不由自主地加大了油門,兩部汽車像是望到家門的馬一樣,向著幾排平房疾馳而去,車後飛揚起的煙塵隨風擴散。

我們的汽車在一排平房前停下來。很快,有人向我們走來,打開車門,我迫不及待地跳下車,只覺心裡一陣發慌,有些氣悶,這是我到達海拔五千多米雙湖後的第一種感覺。這時,我顧不得許多,好奇地巡視四周,只見距離房頭十幾米遠的地方,各種骨頭和羊角散落一片,斑斑駁駁。稍遠處,幾個碩大的帶著皮毛的野犛牛頭骨,面目猙獰的擲棄荒野。抬頭一看,血跡斑斑的牛皮曝曬於強光的屋頂之上,此刻,我們真好像已經置身於另一個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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