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藏線散記

青藏線,難忘的青藏線,永遠的青藏線,我無法準確地形容它的博大精深,之後,還是想起了國際上對它的稱呼:青藏線,死亡線。六個字,準確形象地描述了這條生命線的殘酷和壯麗。

剛剛踏上青藏線,就有好心人們跑來告訴我們說:「你們要過青藏線,必須先要在格爾木作適應性的休整,然後才能上路。」果然,在這裡我們見到了蘭州軍區三個漂亮的女兵,在格爾木已經停留了七天。每天進進出出的,仍拿不準具體上路的時間。而我們時間緊迫,顧不上許多,兩天以後,匆匆的上了路。

經過長途跋涉,穿過浩瀚的戈壁,我們踏進了崑崙山的門坎。第一站是納赤台。這裡山高谷深,舉目荒涼。六月飄雪花,四季著冬裝。相傳唐文成公主進藏,由於路途的艱險,迫不得已把一個赤色銅佛的台座丟棄在這裡,故名納赤台。要想翻越被稱為國際死亡線的唐古拉山口,這裡是第一道險關,也是必經之路。因此,到了納赤台,儘管天時還早,我們就停下了,準備在此過一夜,第二天再走。

剛到納赤台,就有一大群戰士跑了過來,談話中得知,他們當中很多人來自陝西,大都是去年剛剛入伍。鄉黨見鄉黨,兩眼淚汪汪,特別是在這舉目無親的青藏線上,那股親熱勁兒真讓人感動,鄉黨戰士們很快給我們拿來臉盆毛巾,又打來熱水,圍著我們問長問短。家鄉的一切變化都使他們感到欣慰,好像他們出來已經有多年了。有一個大個子戰士,是來自西安市蓮湖區的,對我們分外熱情,和內地西安市的青年完全是兩樣。那時的戰士還不分什麼義務兵和志願兵。在這萬里青藏線上,這些來自家鄉的戰士,臉雖然曬黑了,可心裡卻更加樸實,鄉土的觀念更濃了。這是我們在西安時從未有過的感覺。

因為我們的考察隊大部分由青年人組成,戰士們請求和我們進行一場籃球賽,兵站的連長也參與協商此事。

關於這場在青藏線上的球賽,我在日記中是這樣記錄的:「猛一跳動,心臟彷彿從嗓子裡跳出來一樣向上衝頂,兩眼滿是金星。」和我們比賽的對方是駐守在納赤台兵站通信二連的戰士,我們的隊長老邱和兵站的連長作為裁判記比分。比賽的結果是五十八比四十,駐軍戰士領先。比賽中途我特意下場拍攝了比賽時的照片。

晚上,我們和戰士搞了簡單的會餐。

晚飯後,戰士們又邀請我來到他們的宿舍。戰士們的宿舍是用石頭壘起來的,有的地方還漏風。宿舍很小,擺設也很簡單,一個通鋪,十幾個臉盆架佔去了室內大部分地方,餘下的地方十分有限。我在房內發現了一本過期的婦女期刊,封面是露著甜蜜微笑的劉曉慶的大特寫。那本期刊不知被戰士們翻看過了多少遍,四邊沒了稜角,封面也已陳舊不堪了。可見,在這舉目荒涼的納赤台,戰士們精神生活之匱乏。

當晚,我被安排在連長的房子裡住宿。被子是新換的,但房子和戰士們住的一樣簡陋。幾年以後,當我再次來到納赤台的時候,這裡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蓋起兩層漂亮的樓房,還配了彩電。戰士的生活有了大的改善。

第二天早晨,不到六點鐘,東方的啟明星在閃爍,四周是黑暗起伏的群山,我們又踏上了新的征程。

走過青藏線的人,大都聽過這樣一句諺語:「到了五道梁,哭爹又喊娘。」我是第一次過青藏線,這種感受更加深刻。一九八五年的五六月間,為迎接西藏自治區成立二十週年慶典活動,青藏線上有些路段正在翻修,我們的汽車不得不經常駛入便道,無形之中,繞了許多冤枉路。五道梁前的一段路,當時是整個青藏線上路況最最糟糕的一段,汽車顛得非常厲害,左右大幅度地搖擺。就是在內地,這種擺動也夠受的了,更何況在海拔五千米以上的五道梁了。從納赤台出發時,我還滿懷豪情,不停地拍攝路旁的風景。隨著海拔的不斷增高,我只感到頭腦發漲,像要裂開似的疼痛,兩耳的耳膜也由裡向外異常的鼓脹,疼痛難忍。沒想到,這時汽車又陷入泥坑裡,怎麼也出不來了,我們只好下車來推,由於高原的空氣稀薄,一用力,更覺頭昏目眩,等到推出了車,我躺在地上不想再動了。這時,有經驗的隊員催促我趕快起來,要不然就永遠也起不來了。

後來,我是怎樣上的車,如今已記不太清了,上了車,我昏昏沉沉的什麼也顧不上了,連抱照相機的勁兒也都沒有了。

不知不覺間,我們的車停下了,老獵向公路邊上停著的一輛老式解放牌卡車走去,從車號看,是從蘭州來的。駕駛室裡的司機披著破舊的藍色大衣倒在方向盤上,好似睡著了一樣。老獵敲了一下車門,車裡面沒有反應,想打開車門,裡面卻反鎖上了。根據車頂上的積雪推測,那輛車在公路上停了大約有兩三天了。司機在返回的路上,已經長眠在這風雪的青藏線上。

眼前的情景,使我對青藏線的傳說與恐懼有了進一步的瞭解。

這一天晚上十二點多,我們終於趕到了萬里長江的源頭——沱沱河兵站。

下車後,又一次遇到了陝西的鄉黨,他是這裡的一位副連長。他到營房,叫起已經睡下的炊事員,專門對我們做了一大鍋熱氣騰騰的酸湯麵條,說:「初次到這兒,有高原反應的人,吃點湯麵再好不過了。」我的反應太厲害了,一點東西也吃不下,只喝了幾口熱茶以後,就去睡覺了。

這一夜,我睡得很沉。第二天早晨,帶著強烈的紫外線的陽光照進房子,刺眼的陽光把我叫醒了。雖然頭還有點疼,但和昨天夜裡相比,卻不知好了多少倍。

走出營房,豁然開朗,遠處的沱沱河像玉帶似的從天際緩緩飄落大地。這裡距長江的源頭——格拉丹東,如走水路,只有一百多公里了。

望著遠處蒼茫的大地,雲崢嶸,水閃光,成群的棕頭鷗的叫聲,響徹原野。多麼迷人的高原景色!

早晨,正當我們準備啟程離去時,一名戰士走過來對我們說:「聽說你們是搞野生動物考察的,前些日子有一個藏民抓回來一隻小猞猁,很好看。」一聽說有小動物,我們都來勁兒了,於是讓那名戰士帶路,找到了那戶藏民,請求他讓我們看看小猞猁。藏民走過去,彎腰打開了一個關著的小門,放出了那隻猞猁。小猞猁已經有半大了,一出來後,就滿院亂竄,不停的追撲院子裡的羊,把羊嚇得到處躲藏。藏民一叫,猞猁又回到了房內,看來小猞猁已被馴化養熟了。一行人把猞猁帶到開闊地,我們拍攝了不少生動的照片,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離開沱沱河兵站,我們開始向唐古拉山口進發。

在正式翻越唐古拉山口之前,我們首先來到了唐古拉山下的唐古拉山兵站,準備稍作休息就出發。不想兵站青島籍的連長兼指導員待人非常熱情,非要留我們吃午飯。很快,他也叫戰士提來一大鐵桶麵條,用他粗壯且帶著濃重的山東口音大聲說:「來!吃飽了好趕路。」後來,在藏北生活的一段時間內,我們還多次談起這位熱情爽快的連長兼指導員。

出發之前,我給這位連長拍了兩張照片,我當時準備拍張彩色的,可是當我從鏡頭裡看到連長身後唐古拉山的背景時,突然有了想法改變了主意,一種新聞敏感使我意識到可以拍一張很好的新聞照片,於是,我改用了黑白底片。準備回去後在《中國青年報》上介紹一下這位在最艱苦環境下工作的連長。可是從藏北回來以後,一路上的留影照都是彩色的。這些照片沖洗出來後,紛紛寄給了當事人,唯獨這位連長的兩張照片,因是黑白而沒有及時洗印出來,後來我在單位的工作又特別的忙,也就把此事給忘了。

幾年以後,當我重返可可西里,再赴長江源頭採訪時,又來到了沱沱河兵站,再次遇到當初的那位唐古拉山兵站的站長。這個時候,他已調到沱沱河,主管兵站、招待所及沱沱河賓館,擔任的是營長職務。他跟過去一樣直爽熱情,只是比從前更瘦了,人也更黑了。只短短幾年時間,他額頭增添了許多皺紋。原來,他已不準備回青島老家了,將永遠留在這風雪交加的青藏線上。離去時,營長握著我的手,為我送行,還說歡迎我下次再來。我心裡一熱,什麼都沒有說,總覺得欠下了什麼債一樣,心情很沉重。今天寫這篇文章,在書中補登他在唐古拉山兵站做連長時過去的照片,也許他永遠都不能見到自己的這張照片,但在這裡我仍要表達對他最初的敬佩和謝意。

汽車駛出唐古拉山兵站,直向唐古拉山口進發。五月二十二日,是我們旅程中難忘的一天。汽車在山路上緩緩爬行,隨著海拔的不斷增高,終年積雪不化的唐古拉山遠遠地進入了我們的視線。它的平均海拔在五千米以上,當地的民謠是這樣形容它的:「站在唐古拉,伸手把天抓。」

唐古拉的氣候變幻莫測。晴朗的天空,一眨眼,會烏雲翻滾,狂風大作,冰雹、大雪一起傾瀉;一會兒又會風平浪靜。真是一塊非常神奇的地域!

下午七時許,我們登上了海拔五千八百米高的唐古拉山的頂端。山頂寒風刺骨,氣候乾燥,呼吸更為困難,渾身的血管膨脹,眼珠兒似要破眶而出。這時,我想起了在格爾木時曾聽說過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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