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北的呼喚

我和扎西的相識只是一個很偶然的機會。考察隊深入到藏北高原不久,在申扎休整的時候,扎西和我們結識了。

通過前一段的探險考察生活,我們意識到,如果有一條像樣的狗協助我們一起工作,可能會更好地完成下一步野生動物的考察。來到申扎後,我們就有意識地觀察起周圍的狗來。與此同時,把準備在這裡買一條狗的消息傳了出去。然而幾天過去了,大夥兒也沒有看到一條滿意的狗。這期間,老沈頭兒倒是把他家裡的三條狗拉來過,還滔滔不絕的講述他的白狗過去多麼勇敢,另外兩隻狗的品種是多麼純,可我們覺得都不理想。儘管白狗過去有過光榮的歷史,敢獨自和狼搏鬥,但現在的年紀有點大了,兩眼有點遲鈍,另外兩隻狗,我們懷疑牠在狼的面前缺乏勇氣。

再有兩天,我們就要出發了,這時候,大夥都為沒有選擇一條良狗著急萬分。

第二天一早,有位藏族婦女來到我們住地,詢問我們是否要她家裡的狗。說實話,我對在這裡能否找到一條理想的狗,已經信心不足了。這位婦女好像看出我的心思,連聲做解釋,又補充說:「如果你們覺得扎西合適,把牠白送給你們,不要一分錢。」她把狗叫扎西,我有些奇怪,她怎麼給狗起了個人的名字?我又打量了一下她,這是一位消瘦的中年婦女,長期的高原生活,使她的臉煥發出紫紅色,額頭和嘴角刻著深深的皺紋,也許那是苦難的生活和高原四季寒風共同留下的標記。

那婦女仍然誠心誠意地望著我,等待我作出決定。還是去看看吧!她家在申扎的最南頭。跟著這位婦女,很快就來到她的家,婦女從旁邊鎖著的一個小屋拉出了一條狗,那狗一站到院子中間,就威風地抖了抖全身上下的毛,憑著我對狗的知識,馬上意識到這是一條少有的好狗,牠正處在一生中的最佳時期。一身漂亮的黃毛,豎著狼一樣的兩隻小耳朵,鼻子烏黑發亮,特別是那兩隻眼睛,看人總是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好像根本就沒有把人放在眼裡似的。那狗抖了抖身上的毛,又把兩隻前爪往前一併伸,把葫蘆似的頭貼在兩個前爪上,伸了個懶腰,瞬間,那樣子和牠的老祖先黃狼非常相像。

驚喜之際,我還想更多的瞭解扎西昔日的經歷,看,現在我也把牠叫扎西了。

女主人把我請進屋後,她的丈夫巴桑和女兒尼瑪先後向我講起了扎西的過去……

牠是從林芝被主人抱回來的。牠的母親本身就是一隻血緣很遠的黃狼和獵狗雜交後的混血狗,具有多種狗的優點。「母親」一窩生下五隻小狗,其餘的四隻都被巴桑的哥哥錯布送了人,只有這一隻被主人留下來了。牠之所以被主人留下來,是因為在五隻小狗都沒有睜眼的時候,牠第一個從雪地裡爬了起來。這是一種傳統的挑選良狗的方法,就在那年的冬天,巴桑把牠揣在藏袍裡抱了回來。

那年的冬天可真冷啊!

從林芝回來的路上,小扎西就睜開眼了,但是仍看不清東西,四周都是模模糊糊的。風一個勁兒地刮著,巴桑撫摸著懷裡的小狗,內心激盪著一種難言的喜悅。他覺得生活好像有了依靠似的,情不自禁的嘟囔起來:「我們快到家了,你會有許多新夥伴兒的,家裡還有許多好吃的東西。」當然,這些話小扎西是聽不懂的,在藏袍裡,牠只聽到了巴桑心臟強有力地跳動,感覺到了他那結實隆起的肌肉和他那寬闊的胸脯。就憑這些,牠覺得新主人是一個可信賴的人,特別是從藏袍裡散發出來的那股酥油味,也是小扎西非常喜歡的。這種味兒,在牠剛出生的時候就嗅到了,現在,只要一嗅到這種氣味,牠就變得很興奮,只是現在牠還不會吃東西。

從林芝回來的第二天,正趕上巴桑羊群裡的一隻母羊生小羊,巴桑就把小扎西和小羊放在一起,讓牠與小羊一起吃起了羊奶。

一個星期以後,一天上午,高原上的風停了,天變得暖和了。母羊躺在外面曬太陽,幾隻小羊不停的咂著奶頭,當然,小扎西也在裡面。後來,小扎西覺得自己是不是長大了,也有勁了,想試試嗓子,突然汪汪地叫起來,這一下可不要緊,把母羊嚇了一大跳,母羊翻身跳了起來,雙目審視著小扎西,心想自己怎麼會生出這種叫法的小東西,這不是狗嗎?很快母羊就用頭向小扎西頂去,把牠頂了個滾兒。小扎西不但沒有反抗,反而向母羊爬去,想和牠親近。也許是出於一種強烈的「母愛」,母羊放棄了最初想把牠頂死的想法,反而默認了牠是自己的「孩子」,每天仍舊餵牠奶吃。

小扎西伴隨著羊群長大了,羊乳的滋養使扎西和羊群結下了特殊的感情。

到了第二年,主人就教會了牠全套的牧羊本領,扎西成長為一條出色的牧羊犬。後來,巴桑又教會了牠狩獵,這次更沒有費勁兒,因為在牠的身軀中,流淌著獵狗的血液。

扎西在巴桑家生活得很幸福,牧羊的任務完成得很出色。牠從沒有感到生活的艱苦和單調,在野獸眾多的高原上,牠知道怎樣對付狡猾的狐狸和兇殘的狼,從沒有丟失過一隻羊。在這個家裡,除了巴桑以外,牠還喜歡他的大女兒尼瑪,這是一個天真活潑而且十分善良的姑娘,高原牧羊女。扎西的許多生活是和尼瑪一起度過的。

一九八四年的春天,上邊調巴桑到申扎任人大常委會副主任。他的家也從一個最偏遠的小區,搬到了這個能避風的小縣城。

扎西的生活環境和生活內容全變了,可愛的羊群不見了,打獵的機會減少了,尼瑪也不再做牧羊女了。正像人的生活一樣,環境的突然變化,開始是難以適應的,扎西也是如此。離開了羊群,牠首先感到的是寂寞,覺得沒有事可幹了,儘管一有機會牠就要和巴桑親熱親熱,可現在的巴桑,一天到晚的開會,整黨,對照檢查,忙得無法形容,感情也就投入不到扎西身上了。要知道,巴桑過去可不是這樣的。

這些,扎西似乎都能理解。但當牠繼續重複著以前的行為時,牠就犯了一個大錯誤。巴桑上任後,很多藏民開始來找他談工作,有的要解決問題。很明顯,扎西不喜歡他們來,在牠眼裡,沒有主人的同意,是不能隨便接近這個家的,這可是往日主人一再交代過的意思。所以,先後有兩個穿藏袍的人被扎西咬傷。牠還沒有像以前那樣,讓鋒利的獠牙觸及對方骨頭,第一次只是輕輕地咬破一點肉,另一次也只是撕破了人家的衣服,但是牠卻遭到了毒打。

過後不久,又有兩個陌生人領教了扎西的利害。為此,扎西也不止一次嘗到了棍棒的滋味。

現在的扎西,除了巴桑以外,對一切穿著長袍,帶著那種酥油氣味的人,都懷著一種深深的仇恨,牠已不再是從前的扎西,牠開始變得沉悶起來,除了每天的關押,身上也多了一個叫牠煩透了的沉重的項鏈。

正當人和狗發生矛盾,開始互相不理解的時候,我們探險考察隊來到這裡休整,巴桑經過再三考慮,最後決定讓我們考察隊把扎西帶走。一年多來,扎西使巴桑傷透了腦筋。在整黨會上,扎西咬人,成為群眾對他的一條主要意見。再說,扎西從來就不願受約束。一根鐵鏈,用不了幾天,牠不是把它弄開就是弄斷,然後,撞斷窗咬壞門,跑到野外玩上幾天才回來。每當牠跑出去後,巴桑就格外操心,既擔心牠挨打,又怕牠闖禍。當然,巴桑決定把牠送給我們的另一個原因,只有巴桑自己知道,這也是我後來費了點的周折,才弄明白的。

就在我們到達這裡的一個星期以前,扎西又一次掙脫了鐵鏈,跑出去好幾天才回來。這次回來後,牠沒有像以前那樣,餓得在房子裡到處亂轉,而是肚子鼓鼓的,用眼角掃了巴桑一下,夾著尾巴,低著頭,小跑著從房門口一閃就臥到了房子的南牆腳下,然後用舌頭不時地舐身上的毛,脖子下邊還留著一絲血跡。巴桑過去一看,扎西一下子站起來,想跑卻又停住了,目光有點膽怯,這是平時做錯了事怕主人責備時才有的一種神態,巴桑心裡掠過了一絲疑慮。

第二天早晨上班,小會議室裡議論開了,張俊生養的豬,前天讓「狼」給拉出去吃了,張俊生氣憤極了,發誓要打死那隻狼。要知道那豬可是他從一千多里以外買回來的,是申扎縣(說是縣,其實也只有十幾排平房,幾十戶人家)唯一的一頭豬。

不會是狼吧?狼很長時間沒有到這裡來了,會不會是狐狸幹的,坐在旁邊的武裝部長猜想著。不會是狐狸,狐狸的腳印沒有那麼大,再說狐狸也不可能拖動那麼大的豬。張俊生認準是狼幹的,所以極力解釋著。只有坐在會議室一角的巴桑一言不發,此刻,他心裡明白,張俊生的豬,肯定是被他的扎西咬死後拖出去吃了。

儘管如此,當巴桑最後決定把扎西送給我們的時候,還是有些戀戀不捨,在我們帶走扎西的那天早晨,巴桑把很大的一塊乾牛肉扔給了扎西。扎西用一種異樣的神態打量著牠的主人,要知道,牠已很長時間沒有得到巴桑的友愛了。然後,他激動得一邊望著巴桑,一邊用勁撕起了那塊乾牛肉。出於無奈,扎西被帶到了我們住地,我們用鐵鏈把牠拴在汽車輪子上。面對我們考察隊員,牠高傲地揚著頭,對誰都不加理睬。我曾幾次蹲到跟前,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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