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和發生這些事情的許多家庭沒有打過具體的交道;但是那些悲慘號叫,可以遠遠地聽到。至於說那些生孩子的人,我們已經看到某個計算的結果說是九周之內死於分娩的婦女共有291人;除掉通常死於那個時期的人數的三分之一,只有48人死於這種災難。讓讀者去算一算這個比例吧。

唯一頗可置疑的是,那些餵奶人的悲慘不幸,同樣有著很大的比例。我們的《死亡統計表》在這個方面能夠透露的只是微乎其微;然而,有些《統計表》卻說,有一些不僅僅是通常餵奶時餓死的,但是事情根本不是這樣:那種悲慘不幸在於,那兒他們(其一)是由於沒有人餵奶而餓死的,母親和全家人快要死了,而嬰兒死在了他們身邊,僅僅是由於沒有人餵奶;而要是我可以說出我的看法,那麼我確實相信,成百上千可憐無助的嬰兒便是這樣死去的。(其二)不是被餵奶的人餓死(而是被毒死的),非但如此,甚至母親一直在那兒受到護理,由於接受了傳染病,便用她的奶水把嬰兒給毒死了,也就是說,把嬰兒給傳染上了,甚至是在她們得知她們本人染上了瘟病之前;非但如此,甚至是嬰兒在這種情況下死在了母親前面。我能做的無非是記得要把這個忠告給記錄下來,要是有另一場這樣可怕的劫難在這個城市裡發生;所有生孩子的或餵奶的女人都應該走掉,假如她們能採取任何手段出走的話;因為要是被傳染上了,她們的悲慘不幸就會大大超過所有其他種類的人。

我可以在這裡講述那些慘淡的故事,講母親或奶媽死於瘟疫之後,那些活著的嬰兒讓人看到還在吮吸她們的乳房。在我居住的教區,那兒有個母親,由於她的孩子情況不好,便派人去叫藥劑師來給孩子看病,而當他到來時,正如故事所說的那樣,她正讓孩子在她的乳房上吃奶,看那光景,她本人的情況是非常好的:可是當藥劑師朝她走近的時候,他看到了她給孩子餵奶的那隻乳房上布滿標記。他自然是夠吃驚的;但是不想過分嚇唬這個可憐的女人,他要求她把孩子交到他手上;於是他抱著孩子,走到屋裡一個搖籃邊把孩子放進去,然後把孩子的衣服打開,發現孩子身上也是布滿標記,然後母子倆都死了,他還來不及回到家裡,給孩子的父親送上一帖預防葯呢,他對那位父親講了他們的情況;到底是孩子傳染給了餵奶的母親,還是母親傳染給了孩子,這個還不能確定,但是後一種情況最有可能。

同樣還有個孩子,在奶媽死於瘟疫之後,被帶回到家裡交給父母親;可是,那位溫柔的母親不願拒收她的孩子,然後把孩子放在她的胸脯上,她因此被傳染上了,然後死掉了,她的孩子也死在了她的臂彎里。

屢屢發生在溫柔母親身上的那些情形,會讓最堅強的心靈為之感動,她們照料和看護著自己親愛的孩子,甚至當著他們的面死去,有時候是從他們那裡染上瘟病,她們將一腔慈愛奉獻給了孩子,在孩子恢複過來並得以逃生的時候,她們死去了。

東史密斯菲爾德有那樣一個商人,他的妻子頭胎懷上孩子,到了臨盆的時候,她被染上了瘟疫:他既找不到產婆來協助她,也找不到護理員來伺候她;他手下的兩個僕人都從她身邊逃走了。他就像一個發了狂的人那樣從這家跑到那家,可是什麼幫助也得不到;他得到的最大幫助是,有個看守人,在照看一戶被關閉起來的傳染病屋子,答應早上派一個護理員過來:這個可憐的人心都碎了,走回家去,盡他所能幫助妻子,扮演起產婆的角色;把那個死掉的嬰兒帶到這個世界上來;而他的妻子大概在一小時後死在他懷抱里,他在那兒緊緊抱著她的屍體直到早上,這個時候那位看守人來了,正如他答應過的那樣帶了個護理員來;然後登上樓梯,因為他讓大門開著,或者只是上著彈簧鎖:他們看見那個人正懷抱著他死去的妻子坐在那裡;他讓那樣的哀慟給壓倒了,以至於幾個小時之後就死掉了,身上沒有任何傳染病的徵象,只不過是在哀慟的重壓之下沉沒了。

我還聽說有一些人,他們由於親友的死亡,在不堪承受的悲傷中變傻了,特別是我聽說有一個人,他被精神上的那種壓力徹底壓垮了,以至於漸漸地,腦袋縮進了身體里,於是在他兩肩之間,從他的肩胛骨以上是很難看得見他的頭頂;然後漸漸地,失去了聲音和知覺,他的臉孔朝前看,靠在鎖骨上面,不那樣的話就支持不住,除非是別人用手把它給扶正了,而這個可憐的人再也沒有恢複過來,只是在那種狀況中奄奄一息地拖了將近一年,然後死去:一次都沒有讓人見過他把眼皮抬起來,或是注視任何具體的對象。

要把這樣一些段落講得不同於概述,這我可是沒法承擔的,因為有時候是發生這種事情的整戶人家,在那兒被瘟病奪走了性命,要在那兒獲得那些細節是不可能的:但是不計其數的這類事例,呈現在眼前和耳際;甚至是在沿街行走之時,正如我上面暗示過的那樣,而要把這一家和那一家的故事講述出來,在講述之中不碰到和這一類故事相似的若干故事,這也是並不容易的。

但由於我眼下是在講述那個時期,當時瘟疫在城裡最東邊那個地區猖獗肆虐;那些地方的人是如何在長時間內自以為他們會逃脫;而當它真的向他們襲來時,他們是如何始料不及;因為事實上,當它真的到來時,它像一個全副武裝的人向他們發動襲擊。我是說,這就把我帶回到了那三個窮人身邊,他們從瓦平流浪出來,不知何去何從,而我在前面提到過他們;一個是麵包師傅,一個是造船工人,另一個是小木匠;全都住在瓦平,或瓦平附近。

那個地區的昏睡和篤定正如我說過的那樣,到了如此這般的地步;他們不僅沒有像其他那些人那樣將自身轉移;而且他們還吹噓說過得很安全,吹噓說安全正與他們同在;而許多人逃出城去,逃出被傳染的郊區,逃到瓦平、拉特克利夫、萊姆豪斯、波珀拉,以及諸如此類的安全地方;而這也並非絕無可能,他們這麼做,是幫著把瘟疫那樣更快地帶來,否則它恐怕還不會那麼快到來呢。因為儘管我相當贊成各式各樣的人全都逃走,在類似的一場劫難剛剛出現的時候,將這樣一座城市變成空城,而所有那些可能擁有隱退之所的人,都應該及時加以利用,然後一走了之;可是,我卻得要說,當所有那些想逃的人都逃走了,這個時候那些留下來必須毅然應付它的人,就應該安安靜靜地站在他們所在的地方,不要從城裡這一頭或是這個地區轉移到另一邊;因為這是整樁事情的禍根和危害所在,而他們恰恰是在自己的衣服裡面把瘟疫從這一家帶到另一家的。

因此之故,我們受命殺死所有的狗和貓 :只是由於它們是家養的動物,喜歡串門走戶,穿街走巷;因此它們有能力攜帶被傳染屍體的那種惡臭或是傳染性氣體,甚至就在它們的皮毛和毛髮當中;因此,正是在傳染病初發之時,市長大人和行政長官根據內科醫生的建議,頒布了一項法規;所有的狗和貓都應該被殺死,並且任命一位公務員執行此項命令。

如果他們的記錄是可靠的話,那些被消滅的生靈的數量則是何其龐大,令人難以置信:我想他們談到的有四萬條狗,還有五倍於這個數字的貓,很少有哪戶人家是不養貓的,有些還養好幾隻呢,有時候一戶人家有五到六隻。用來消滅老鼠的所有可能的努力同樣也都用上了,尤其是後者;通過給它們投放老鼠藥,還有其他毒藥,數量多得驚人的它們同樣也被消滅了。

我經常思索著這種始料不及的境地,這整個一群人在災難剛剛降臨到他們身上的時候,何以如此缺乏及時的措施和管理,公眾的也包括私人的,以至於讓我們陷入隨之而來的所有混亂之中;以至於數量那樣驚人的人淪入這場災難之中;而要是採取適當的步驟,這場災難在老天的襄助之下,恐怕,就可以避免了,而要是子孫後代認為適合的話,他們從中就可以得到警示和告誡:不過我會再次講到這個方面的。

我回頭來講我那三個人:他們故事的每一個部分都包含著道德寓意,他們的整個行為,還有他們與之結交的某些人的行為,都堪為楷模,值得所有窮人,或者同樣還有女人學習,要是這樣一個時候再度到來的話;而要是這個故事的記錄並沒有其他目的,那麼我覺得這就是非常正當的一個目的,不管我的記述是否與事實精確相符。

他們中的兩個人據說是兄弟,一個是老兵,如今卻是麵包師;另一個是瘸腿水手,如今卻是造船工;第三個是小木匠。麵包師約翰,有一天對他造船工的兄弟托馬斯說,托姆兄弟,我們結果會怎麼樣啊?瘟疫在城裡變得厲害起來了,而且害病的人越來越多了:我們該怎麼辦呢?

說實在,托馬斯說,我是一點兒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因為我發現,要是它傳到瓦平來了,我就要從我的宿舍被攆出去:這樣他們便開始事先談起這個問題來。

約翰:要是你從你的宿舍被攆出去的話,托姆!我就不知道有誰會收留你了;因為眼下人們彼此害怕來著,哪兒都找不到可以住宿的地方。

托:噢?我住宿的那個地方的人可都是謙和有禮的好人吶,而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