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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到了七月中旬,主要是在城裡另一頭肆虐的瘟疫,像我前面說的那樣,在聖迦爾斯、聖安德魯-霍爾伯恩教區,對著威斯敏斯特方向,眼下開始朝東邊我居住的地方過來。事實上可以注意到,它並沒有朝我們緊逼過來;因為這個城市,也就是說在城牆以內,仍然是無動於衷的健康;那個時候它還沒怎麼鬧到河對岸的索斯沃克去;因為儘管那一周所有死於瘟病的有1268個,那個可以推測有900人以上是死於瘟疫;可在整個城市,在城牆以內,卻只死了28個;在索斯沃克,包括蘭貝斯教區,只有19個;而單單在菲爾茲的聖迦爾斯和聖馬丁斯教區,那兒死了421個。

但是我們察覺到傳染病主要在外圍教區流行,那兒的人口非常稠密,窮人也相對要多些,瘟病在那兒比在城裡找到更多獵物,正如我後來會看到的那樣;我是說我們察覺到瘟病朝我們這邊移動;(亦即)在科勒肯威爾、克里普爾蓋特、肖迪契和畢曉普斯蓋特教區的附近;後面兩個教區毗連埃爾德蓋特、懷特夏普爾和斯台普涅,傳染病最終在那些地區蔓延開來,最為猖獗和猛烈,即便在西部教區它開始的那些地方,當時它減弱了下來。

看起來非常奇怪的是,單單在這一周,從七月四日到十一日,那個時候,正如我已經注意到的那樣,僅僅在菲爾茲的聖馬丁和菲爾茲的聖迦爾斯這兩個教區,有近400人死於瘟疫,在埃爾德蓋特教區只有4個,在懷特夏普爾教區是3個,在斯台普涅教區只有1個。

同樣在下一周,從七月十一日到十八日,當時的《每周統計表》上是1761個,而在索斯沃克整個河濱地區,死於瘟疫的卻不超過16個。

但是事情的這種面貌很快就改觀了,尤其是在克里普爾蓋特教區,還有在科勒肯威爾,它開始變得嚴重起來;因此,到了八月的第二周,單是克里普爾蓋特教區,埋掉了886個,而科勒肯威爾是155個;前者有850個,大可算作是死於瘟疫;而後者,《統計表》自己說,145個是死於瘟疫。

在這七月期間,正如我已經注意到的那樣,此時跟西區相比,城裡我們這邊好像還是幸免於難,我照常在街上走來走去,我的生意需要這麼做,尤其是通常一天一次,或兩天一次,到城裡去,到我兄長屋裡去,屋子是他讓我負責照看的,去看一看是否安全:兜里揣著鑰匙,我常常進入屋子,絕大多數房間都走過一遍,要看到一切都還好好的;因為儘管說起來有些讓人稱奇,處在這樣一場災難當中,說到偷竊和搶劫,任何人都應該橫下心來才是;可毫無疑問的是,那個時候城裡照干不誤的各種壞事,甚至那些輕薄行徑和淫亂勾當,跟以往一樣不加掩飾,我卻不會說是跟以往一樣非常頻繁,因為人的數量在許多方面都減少了。

但是眼下城市本身也開始受到侵襲,我是指在城牆範圍內;但那兒人的數量確實是急劇減少,由於那樣巨大的一群人去了鄉下;甚至在這整個七月里他們還在接連逃離,儘管不像此前那樣為數眾多。事實上在八月,他們逃成這副樣子,以至於我開始想,城裡頭除了行政長官和僕人之外怕是真的沒有人留下了。

由於眼下他們逃離了這個城市,因此我會注意到,宮廷早就搬走了,(亦即)在六月份,去了牛津,在那兒托上帝的福保全他們的性命 ;而那種瘟病,正如我所聽說的那樣,就連碰都沒有碰過他們一下;而我不知道我什麼時候見到過,他們對此有任何了不起的感恩戴德的表示,也幾乎沒見過有什麼洗心革面的事情,雖說他們不乏被人告知,他們的昭彰罪行,並沒有背離樂善好施,卻可以說是已經變本加厲,把那種可怕的判罰帶給這整個國家。

倫敦的面貌眼下確實是奇怪地改變了,我是指這整個大片的建築、城市、市外管轄地、郊區、威斯敏斯特、索斯沃克以及所有地方;因為,就所謂的城市或城牆以內這一片特殊區域而言,那還沒怎麼受到太大傳染;但是在總體上,我是說,事情的那種面貌,則是大大改變了;悲嘆和哀傷掛在每一張臉上;雖說有些地區還沒有遭受滅頂之災,但所有人看上去都深懷憂戚;隨著我們清清楚楚地看見它到來,每個人都把他自己、還有他的家庭看做是處在極度危險之中:要做到把這些時刻準確地描述給那些沒有看見過的人,告訴讀者什麼是隨處可見的真正恐怖,那就必須給他們的心靈以恰切的印象,讓他們充滿驚訝。倫敦大可說是整個兒浸泡在淚水裡;送喪的人其實並沒有在街上走來走去,因為沒有人穿黑喪服,或是身著正式禮服,為他們最親近的朋友默哀;但是哭喪的聲音確實從街上聽見;婦女和孩子的悲號響徹屋子的門窗,他們摯愛的親屬或許在那裡面奄奄一息,要不就是剛剛斷氣,當我們從街上經過時,屢屢可以聽見,連世上最剛強的人聽著也會為之心碎。家家戶戶幾乎都見到眼淚和悲嘆,尤其是在最初受災的地區;因為越是到了後來,人的心腸也變硬了,而死亡在他們眼前是如此習以為常,他們對失去朋友也就沒有那麼多關切了,指望著,自己在下一個時刻就要被召去。

有時候生意把我帶出家門到城裡另一頭去,即便當時疾病主要是在那一帶出現;由於事情對我來說還是新鮮的,對其他人也一樣,因此最讓人吃驚的一件事情,便是看到那些街道,通常是那樣熙熙攘攘,眼下變得荒蕪凄涼,街上幾乎看不到什麼人,這樣如果我是個陌生人,還迷了路的話,那我有時就要把整個街道,我是指把整個背街小巷都走上一遍,還看不到有人為我指路呢,除了那些看守人,駐守在被關閉的那類房屋門前;關於這一點我現在就要來說一說。

有一天,在城裡的那個地區,正在處理某筆特殊的生意,好奇心驅使我注意到事情非同尋常;而事實上我是走了好長一段路,那兒我並沒有生意要做;我走到了霍爾伯恩,那兒的街上滿是人;但是他們都行走在大街中央,既沒有走這一邊也沒走那一邊,因為,照我推測,他們不想和那些屋子裡出來的人混雜在一起,或者是不願接觸到也許是從被傳染的屋子裡飄出來的香臭氣味。

四法學協會全都關閉了;在坦普爾,或是在林肯斯協會,或是在格雷斯協會,那兒也見不到很多律師。人人都相安無事,沒有律師要做的工作;此外,這也正好是在休庭期,他們多半是跑到鄉下去了。有些地方整個一排的房屋都門窗緊閉;居民全都逃離了,只剩一兩個看守人留下來。

當我說到成排的房屋都門窗緊閉的時候,我並不是說被那些行政長官關閉的,而是說大量的人都跟著宮廷跑了,出於職業上的需要,以及其他種種依附關係:而隨著其餘的人隱退,確實讓這瘟病給嚇怕了,某些街道便全然一片荒蕪:不過理論上講,這種害怕在所謂的城市裡還沒到那麼厲害的程度;具體而言,是因為他們起初雖說是處在難以言表的不勝驚恐之中,但是正如我所看到的那樣,瘟病起初常常是間歇性的;因此他們可以說是被驚動了,然後又不驚動了,這樣反覆好幾次,直到他們開始對它熟絡起來;而即便當它來勢兇猛時,也還是覺得它不會馬上蔓延到城裡去,或是到達東部和南部地區的,人們開始膽壯了,照我說呢,是有點兒強硬了:是啊,是有許許多多的人都逃走了,正如我所看到的那樣,可他們主要是出自城西那一頭;出自於我們所謂的城市心臟,也就是說,人群中最為富裕的人;諸如不必為買賣和生意所拖累的那類人:但是其餘的人,那些平頭百姓留下了,看來是要和最糟糕的局面共處:因此在那個我們叫做市外管轄地的地方,還有在郊區,在索斯沃克,還有在東區,諸如瓦平、拉特克利夫、斯台普涅、羅瑟西斯,等等之類,人們多半是留下了,除了各處的幾戶富裕人家之外,這些人,就像上面說的那樣,不必靠他們的生意過活。

這裡不可忘記的一點是,在此劫難之時,我是說,在它開始之初,城市和郊區的人滿滿當當,多得不得了;因為雖說我是活著見到進一步的增長,人們蜂擁蟻集居住在倫敦,超過以往任何時候,可我們總是那麼在想,大量的人,由於戰爭結束,軍隊解散,王室及君主政體復辟,成群結隊來到倫敦,以圖安身立業;或是投靠和侍奉宮廷,求取供職的獎賞,求取拔擢提升,等等之類,到了如此這般的地步,城裡容納的人口據估算比它從前任何時候都要多十萬人以上;非但如此,有人還放膽說,它擁有兩倍之多,因為保王黨所有破產的家庭,都向此處麇集:所有老兵都在這裡開張買賣,數不清的家庭居住在這裡;宮廷又一次帶來他們滔滔不絕的榮華尊寵,還有新時尚;所有人都變得歡快而奢靡;而王政復辟的喜悅把許許多多家庭帶到了倫敦。

我常常在想,如同羅馬人圍攻耶路撒冷 ,那個時候猶太人集結在一起,慶祝逾越節,因此之故,有不計其數的人在那兒遭到襲擊,而他們本來是應該待在鄉下其他地方:瘟疫也是這樣進入倫敦的,當時由於上面提到的那種特殊情況,時不時地出現人口的暴漲:由於這股人流的匯聚,沖著那個年少而歡快的宮廷,在城裡大幹營生;尤其是每一種屬於時尚和華美的行當;其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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