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二、十字軍東征的正義原則、主要動機和後續影響

人類對暴力的運用是如此熟悉,甚而視為自然之事。在我們的縱容之下,微不足道的怒意或引起爭議的權力都會成為充分的理由,可以在國家之間產生敵對的行為。但是就聖戰的名義和性質而論,需要進行更為嚴謹的查證。我們不能貿然相信,耶穌基督的僕人就可以肆意拔出毀滅的寶劍,除非動機相當純潔、爭執完全合法、需求無法避免。作戰行動的策略要求取決於經驗獲得的教訓,然而這種教訓得來何其緩慢。在採取行動之前,宗教事業的公正與合理要能滿足我們的良心。十字軍東征的時代,無論在東方還是西方的基督徒,全都被說服,認為發動十字軍是順應天理人情的事。他們不斷濫用《聖經》和修辭的文句來掩飾他們的實際想法,看起來像是堅持信仰的理念以及上天賦予的自衛的權利。然而他們卻賦予耶路撒冷「聖地」的特定稱呼,將異教徒和伊斯蘭教徒都視為邪惡的敵人。

其一,正當防衛的權利可以將民事和宗教的盟友全部包括在內,這是很合理的事。權利的獲得基於危險的存在,敵人的惡意和實力所形成的雙重考量是評估的重點,歸咎於穆斯林信奉對人類有害的教條,他們認為有責任要用刀劍滅絕所有其他的宗教。這種無知和偏見的指控受到《古蘭經》的駁斥,從伊斯蘭征服者的歷史,以及他們對基督教信仰公開與合法的寬容,也知道這是不符合事實的說法。但是不可否認,東方的教堂受到嚴苛的束縛和高壓的迫害。即使處於這種環境,無論在平時還是戰時,他們對於統治世界的絕對權力,依然堅持己見維護神意的權力要求。在正統教會的信條之中,不信上帝的民族始終是巨大的威脅,會讓我們喪失現在的宗教或未來的自由。到了11世紀,土耳其戰無不勝的軍隊的確令人感到憂慮,這種後果不僅真實存在,而且已經近在眼前,不到30年的工夫,他們就征服了亞洲所有的王國,最遠到達耶路撒冷和赫勒斯滂海峽,希臘帝國在毀滅的邊緣搖搖欲墜。除了對基督教弟兄表示誠摯的同情,拉丁人基於公理正義和利害關係也要支持君士坦丁堡,這是西方世界最關緊要的天塹,為了更好地進行防守,對不戰而屈人之兵與擊退眼前的強襲,應該給予同等的重視。為了達成目標,必須提供適度的援助。我們同意非常現實的考量,但是派遣數量如此龐大的兵力到距離遙遠的東方去作戰,亞洲無力供應強大的援軍,就會遭到覆滅的命運,歐洲會因人口減少而降低應有的實力。

其二,奪取巴勒斯坦對拉丁人的戰力或安全毫無助益,征服這個距離遠、面積小的行省,唯一合理的借口是宗教狂熱的信念。基督徒肯定「應許之地」是不可剝奪的名稱,它流淌著神聖救世主的寶血,他們有權力和責任從不義的據有者手裡光復繼承的產業,那些邪惡的異教徒褻瀆基督的墓地,在朝聖的路途上欺壓他的信徒。但崇高的耶路撒冷和神聖的巴勒斯坦,類似的宣稱根本無濟於事,這些地方早已廢止了摩西的律法。基督徒的上帝不再是一個地區性的神明,伯利恆和骷髏地分別是他的出生和埋葬之處,就是光復也無法補償對《福音書》有關道德訓誡的侵犯。這些論點在沉重的迷信盾牌前面一閃而過,只要抓住奧秘和奇蹟的神聖理由,宗教的心靈就很難將它拋棄。

其三,宗教戰爭已經在地球各個區域開打,從埃及到立沃尼亞,從秘魯到印度斯坦,獲得了傳播更為廣泛且適應性更強的教義的大力支持。宗教信仰的不同是引起敵對行為的充分理由,人們不僅普遍認同,有時還肯定這是最高的價值。手持十字架的戰士可以殺死或制伏冥頑不靈的不信者,這種上帝賜予的恩典是主權和慈悲的唯一來源。大約在第一次十字軍東征前400年,日耳曼人和阿拉伯人這些蠻族,花費同樣的時間,運用類似的手段,分別獲得羅馬帝國在西部和東部的行省。信奉基督教的法蘭克人因時間和條約的關係,合法據有了所征服的地區。但是伊斯蘭的君王在臣民和鄰國的眼裡仍然是暴君和藩王,可以用戰爭和起義的武力,將這些非法的所得合法拿走。

基督徒嚴謹的生活和習性已經開始鬆懈,逼得要加強紀律和懺悔,隨著罪孽的增加,糾正的方法也隨之發生變化。在原始教會,進行贖罪的工作之前,如果信徒們能夠自願採取公開告解的方式,就不會引起緊張的對立。中世紀的主教和教士對於罪人,則會審問他,強迫他交代自己的思想、言語和行為,規定他與上帝修好的條件。任性和暴虐輪番濫用這種自由裁量的權力,懲戒法規的制定用來告知並規範審判的精神。希臘人最早運用立法的模式,他們的贖罪規則經過翻譯,為拉丁教會所仿效。查理曼大帝統治的時代,每個教區的教士都有一本法典,但很審慎地隱藏起來不讓一般平民知曉。評估罪行和懲處罪犯是件危險的工作,僧侶根據經驗或智慧,知道每種案件都可能發生,全都能夠說出差異之處。有些列舉的罪狀讓清白無辜的人難以設想,還有一些罪過超越理性認知的範圍。最常見的犯罪行為像是姦淫和私通、偽證和褻瀆、搶劫和謀殺,按照不同的情況或環境,用苦修或懺悔來贖罪,期限從40天可以一直延長到7年。在悔改期限之內,通過有益的規律生活,如齋戒和祈禱,病人得以復原,罪犯獲得赦免。他的衣著簡陋不合時樣,表現出憂傷和懊惱,謙卑的態度禁絕社交生活的樂趣和事業的發展。但是嚴格執行這些法規就會使皇宮、軍營和城市的人口大量減少。

西方的蠻族不僅相信這些懲罰而且大為恐懼,然而人性通常厭惡理論的原則,官吏強調教士屬靈的審判權,幾經努力也沒有達成預期的效果。按照字面要求完成悔改根本是不切實際的事,每天重複通姦會使罪行加重,屠殺整個民族也包括在殺人的罪行之中。每種行為要是分開計算,數量就會增加。在這樣一個社會混亂和惡行如麻的時代,就算是生性謙卑的罪人,宗教方面的罪孽也容易欠下300年的債務,無法負擔之下只能要求減刑或赦免。就富人而言,要繳納26個蘇勒達斯銀幣(大約是4鎊)才能減免一年的苦修悔改。 窮人只要3個蘇勒達斯,約為9個先令。這些布施立刻撥交教會使用,從信徒的罪孽獲得的贖金是教會財富和權力取用不竭的來源。300年的債務相當於1200鎊,即使是富有資財的人士也會傾家蕩產,只能通過轉讓產業來抵債。丕平與查理曼最慷慨的賞賜,是他們拯救自己靈魂最明確的證據。民法有一條基本的原則:任何人拿不出錢財,就得用身體來抵賬。鞭笞的肉刑也為僧侶所採用,這是廉價而又痛苦的等價處分。根據一種極其怪誕的計算方式,一年的悔改還要多加3000鞭的體罰。 一位有名的隱士聖多明我綽號叫「鐵胸甲」 ,對接受這種懲處具備技巧和耐性,在6天之內完成一個世紀的數量,也就是受到30萬次的鞭打。有很多悔罪苦修者無分性別,都依循這個標準。法律也允許自願犧牲者代人受罪,一個身強力壯經過訓練的人員,可以用他的脊背代他的恩主贖罪。

11世紀這種金錢和人身的補償,演變為更體面的方式,讓人感到滿意。那些在阿非利加和西班牙與薩拉森人作戰的士兵,服務軍旅所建立的功勛,受到烏爾班二世前任的認同。教皇在克萊蒙的大公會議中宣布,給予獻身十字架旗幟的從軍人員「絕對的恩典」,一切的原罪都能夠獲得赦免,爾後所有的罪孽只要依據教規悔改,全部為教會所接受。當前這個時代的人生觀非常冷漠,對於過去充滿原罪思想和宗教狂熱的世界,無法體會那種深刻的印象。本堂神父大聲呼籲,喚醒數以千計的強盜、縱火犯和兇手,讓他們去救贖自己的靈魂,用傷害基督徒同胞的行為,對不信上帝的異教徒痛下毒手。無論是哪個階層或教派的囚犯,他們都熱誠地贊同贖罪的條件。沒有人完全純潔,不能豁免罪孽的定讞和懲罰。大多數人對公正的上帝和教會負有應盡的義務,要靠著虔誠的勇氣才夠資格獲得塵世和永恆的賞賜。如果他們作戰陣亡,熱心的拉丁教士會毫不遲疑地用殉教者的冠冕裝飾他們的墳墓; 要是他們倖存,也不會沒耐心等待天國的報酬,雖然時間已經延遲,但是恩典還會加多。他們將要為神的兒子流血奮戰,耶穌不也是為了拯救世人而犧牲了自己的生命嗎?他們舉起十字架,滿懷信心走主的道路,上天在保佑他們的安全,或許當他們神聖的事業遭遇困難時,上帝會用那可見而神奇的力量,使他們化險為夷。耶和華的雲柱和火柱 先於以色列人進入應許之地,基督徒完全有理由懷抱著這樣的希望:河流會在他們渡過的時候分開,堅固城市的防壁會在他們的號角聲中倒塌,太陽會在飛馳的途中暫時停下,好讓他們有更多的時間去殲滅那些不信主的人。

對於那些進軍聖墓的首領和士兵,我敢很肯定地表示,全部受到宗教狂熱精神的感召,有建立功勛的信心,有獲得報酬的希望,有神明協助的保證。我同樣抱著一種信念,那就是對他們中間的很多人來說,宗教狂熱並不是他們採取軍事行動的唯一因素,甚至對於有些人來說還不是主要因素。宗教信仰的運用或濫用,對於國家風氣所形成的潮流產生很小的阻力,反而是造成的推力卻沛然莫之能御。反對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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