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山遇仙圖》中所繪的場景,主體是烏羊王古墓的槨殿,畫卷下方繪著殿前的墓道,許多身著戲裝的盜墓賊,正在墓道內搬運堆積如山的明器;而在槨殿中,則完全是另一幕驚心動魄的場面。
槨殿中的石棺揭得大開,四周躺著六個盜墓賊。各個屍橫血濺,死狀極慘。其中有兩個人身上帶著觀山腰牌,應該都是封師古的同宗兄弟或門徒,只有一個身穿黑袍的中年男子依然活著。看此人在畫中的身形氣質,真乃「一襲烏袍裹雲錦,兩點冷目射寒星,手提三尺青風劍,勝似洞賓上八仙」,比起那伙普通的盜墓賊來,實在是有幾分野鶴在雞群的卓然風姿。想必此人便是《棺山遇仙圖》中的地仙封師古。
那具被揭去命蓋的石槨里,有一具金首殭屍從中探出半截身子,因為畫中描繪清晰,在古屍頸中有道勒痕。所以並不是帶著黃金面具,而是殭屍無頭。接了一顆面目猙獰的金頭。又是在烏羊王古墓的槨殿中,所以可以肯定這具從棺槨中出來的無頭殭屍,便是那位有首無身的巫陵王。
金頭烏羊王的屍身壯碩魁梧,遠遠超出常人,兩隻手的指甲長得奇長,上邊鮮血淋漓,掛著碎肉,可能那些死在石棺前的盜墓賊,都是在揭開棺槨的時候遭其所害,當場斃命了。
倖存的封師古,並沒有招呼墓道中的同夥,而是捨身上前,單手提劍貫穿了古屍的胸膛,另一隻手抖開縛屍索,撒開天羅地網,連石槨帶死屍一併套個正著。
我看了此圖,心中驚異莫名,《棺山遇仙圖》中描繪的場面,實在令人難以相信。殭屍撲人多為生物電的作用。古僵為死而不化之物。在被活物接觸的一瞬間,可能會產生劇烈的霉變,出現屍起之類的恐怖現象。可有一點,頭顱為四肢百脈之祖,普天之下絕對不可能有無頭之屍暴起傷人之事,圖中的情形,可謂是古今罕有。
我祖父是從舊社會走過來的人物,常給我講些早年間的奇聞異事,他也算是半個摸金傳人,但我從沒有在他口中聽過有這種事情存在;此外就連卸嶺盜魁陳瞎子,以及搬山道人鷓鴣哨留下的筆記中,也都不曾提及此事,這說明從古到今的發丘摸金、搬山卸嶺之輩,皆未撞上無頭起屍的逸事。
再者說來,更令人費解之處在於,這《棺山遇仙圖》名為「遇仙圖」可縱觀圖中所繪,哪裡有什麼仙人?倒不如稱作《棺山盜墓圖》,或是《棺山降屍圖》來得貼切。常言道「名之為名,必有其因」,但途中似是玄機暗藏,叫人完全無法以常理揣測。《棺山遇仙圖》與前面的《棺山相宅圖》、《秉燭夜行圖》究竟有什麼關聯?
Shirley 楊也覺不解,她問我和孫教授如何看待此圖。孫九爺凝視著《棺山遇仙圖》良久,臉色越來越是難看。他告訴我們說:「如果圖中所繪的內容屬實……嗯……看前三幅圖畫的模樣,想必這張遇仙圖不會是憑空捏造的虛妄之事。但從圖中看來,並無遇仙之事,除非……除非戴著顆黃金頭顱的烏羊王不是殭屍。」
我奇道:「不是殭屍是什麼?難道是仙家?它要是真仙怎麼還死了裝棺槨里了?」孫九爺神色凝重,緩緩說道:「肯定不是殭屍,觀山太保在槨殿中揭開命蓋的時候,那烏羊王可能還活著……」
我對此論不以為然,懷疑孫九爺腦袋進水了,就對他說:「烏羊王連腦袋都沒有,如何還能說他在開棺時依然活著?並且這巫陵王如果還活著,在幾千年前也不可能被裝在石槨里。看樣子他並不像是因為暴虐無道,被活活釘死在棺中的,因為那顆黃金頭顱奢華精緻,絕不是臨時打造出來的。」
孫九爺道:「你說的不錯,可你仔細看這圖,在封師古下劍之處,巫陵王身上分明有鮮血淌出,順著劍刃往下流淌。千年殭屍死而不化,自然不會流出鮮血,即便有血也必是烏黑的屍血,這個細節足能證明他從石槨中出來的時候還和生人無異。」
我又看了孫九爺所說的那處細節,但仍不肯信:「地仙封師古丹青筆墨的造詣不錯,懂得藝術誇張,但把殭屍身上畫得血如泉涌,可就不是對待史實的正確態度了。」
Shirley 楊問孫九爺道:「您的意思是石槨中的烏羊王還活著,《棺山遇仙圖》的遇仙,是指封師古開棺時見到了不死之人?」
孫九爺微微點了點頭道:「應該是這樣,但我想其中可能還有隱情,畢竟《棺山遇仙圖》描繪的僅僅是一個瞬間,雖然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是封師古親身經歷的一幕險情,但在他殺了千年不死的烏羊王之後又遇到了什麼?究竟何事才使他性情轉變,繼而進入棺材山裡避世求仙?這些事情咱們就很難從圖畫中獲悉了。」
我們實在看不出更多名堂,便取了壁上關的一陰一陽兩幅《棺山相宅圖》,隨後徑直登上頂樓。這層木樓空間窄小了許多,只設有一個神龕般的石櫃,擺著不少器物,有十幾本書卷,一些五花八門的瓷瓶,還有一口帶鞘的寶劍。
看起來都是地仙封師古隨身之物,我心想就憑這點,封師古也不是什麼能掐會算的真仙,完全沒料到他的後人,會帶著摸金校尉進入地仙村古墓,這些東西竟然如此毫無遮掩的放著。我們被觀山太保矇騙了多時,不抄他幾件真東西如何說得過去?
想到這,我伸手拎起那柄寶劍,按綳簧拔劍出鞘,只見鋒刃寒芒閃動,端的是口利器。我對孫九爺說:「觀山太保的東西都是倒斗所得,也不知本主都是哪座墳里的古人。現在這管制刀具我就先沒收了,我雖然不會劍術,但素聞寶劍可以鎮宅辟邪,我回家掛著也總好過放在此地生鏽。」
孫九爺沒好氣的說:「你小子是賊吃賊,越吃越肥啊!不過,只要你幫我找到地仙藏身之處,他的東西你儘管拿去就是。」
我心想這話虧你也說得出口,正要對他說出兩句戳人腰眼兒的話來,卻見Shirley 楊已從那幾本書卷中找到一本《觀山掘藏錄》,是地仙封師古親筆所書,記載著封師古平生之事,並且把歷代觀山太保所盜發之古冢一一詳述。孫九爺如獲至寶:「找的就是它,棺材山裡的秘密肯定都寫在其中了。」當下便借著燈光,匆匆忙忙的翻閱起來。
我說您別光顧著自己看啊,觀山太保的事我和Shirley 楊也挺關心,他這書里怎麼寫的,孫九爺只好邊看邊給我們粗略的講解。
原來觀山太保自封王禮開始,便世受皇恩,隨駕聽用。但世間萬物,都有個興衰起落的定數,到了萬曆皇帝當朝之時,已是內憂外患,關外有後金起兵攻明,各地貪官污吏們搜刮民財,使得民變不斷;朝內又有黨爭,一時之間內憂外患全都來了,自太祖成祖傳下來的基業,至此已出現了大廈將傾的跡象。
偏偏當朝的皇上心昏神庸,還特別喜歡服藥煉丹,招募了許多方外之士,專門給他調配各種養生秘葯,也常以長生不死之事詢問封師古。
當時封師古是觀山太保的家主,對皇上也是忠心不二,但那時候封師古並不怎麼相信爐火之道,他認為自古從無不死之人,世間也無不發之冢,是人就有生老病死,是陵墓就早晚有被人挖開盜掘的一天。既然沒有不發之冢,那麼古墓里的東西誰挖不是挖?所以他一面主持修造皇陵,一面在暗地裡派人到各地盜墓,主要是為了尋求古墓里的經卷典籍,尤其喜歡收集奇門古術之類的骨甲、竹簡,對此物求之不厭,這也是從他祖上繼承下來的光榮傳統。
對於萬曆皇帝吞丹服藥的愛好,封師古不以為然,爐火之術歷來害人不淺,都說古時仙人留下度煉脫化之道,是為廣濟世間的,但試看從古到今,誰人親眼得見?服食求神仙,多為葯所誤,不說旁的,單是各個朝代的真龍天子,在此事上送命的也不算少數了,怎奈人心最易痴迷,不明白天遣造化之機。
為此他多次奏明萬曆皇帝,不死仙藥之事終究虛幻渺茫,絕難強求,並勸皇上遷動安徽的祖陵。結果惹得龍顏不悅,認為觀山封家沒什麼真本事,從此便將他看得輕了。
此外還有件事,是由於封師古命人在京城附近,盜掘了一個劉氏貴族的墓穴,墓主是個女子。這劉氏的來頭也不小,乃是數術奇人劉秉忠之後,墓中布置有許多機括銷器,還有一些數術典籍,所以就被觀山太保盯上了,偷著將這處墓葬挖了一空。
但是天子腳下帝王之都,乃是五方雜聚的所在,觀山太保行事雖然周密,也有走漏風聲之時。劉家的後人同樣在朝中為官,聽聞此事後大為惱火,但是苦於沒有找到封師古盜墓的證據,只好暗中給觀山太保栽贓陷害。
封師古是個極精明的人,又兼通曉玄學,自然洞悉保身之道,便萌生退意,擇個日子,將同宗同族的弟兄們前來商議。他對眾人說,自古常道是伴君如伴虎,如今眼看大明朝的氣數就要盡了,世亂時危,田園將蕪胡不歸?我等不如趁著還能全身而退,一同回歸故里,經營祖宗留下的鹽礦產業,從此閉門清靜度日,豈不強似整日陪王伴駕擔驚受怕。
由於封師古懷有異術,封家諸人歷來對他仰若神明,無有不依,當即商量定了退路。封師古便告病還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