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一、哥特人的反叛及希臘慘遭蹂躪(395~397 A.D.)

羅馬臣民若還未忘記狄奧多西大帝的功業,就會知道,過世的皇帝為了支撐脆弱而腐朽的帝國,曾花費了多大的苦心經營。他是元月去世,該年冬天尚未結束時,哥特人就已完成了發動戰爭的準備。蠻族的協防軍打起獨立自主的旗號,公開要與羅馬為敵,他們兇狠的內心念念不忘要揭竿而起。他們的同胞受制於上一個和約的條件,想過平靜和勤奮的生活,卻招來欺詐和災禍。他們聽到號角聲,就放棄農莊,全副熱情拿起過去被迫丟下的武器。多瑙河的天塹已經完全向他們敞開,通行無阻,野性未泯的西徐亞武士從森林出發,那個格外嚴寒的冬天就像詩人所說:「他們拉著沉重的大車,在寬闊而凍結的冰層上,輾過曾經怒濤翻滾的河流。」位於多瑙河南岸行省的那些不幸土著,在過去20年中一直忍受著苦難的折磨,幾乎已經刻入他們的腦海最深處。形形色色的蠻族隊伍打著哥特人光榮的名號,縱情任性地散布在從達爾馬提亞的森林邊一直到君士坦丁堡城牆的廣闊空間中。

哥特人從審慎而又慷慨的狄奧多西手裡獲得的年金有時會停止發放,再不然就是減少數量,這成為他們叛亂的借口。而由於他們對狄奧多西不知戰陣為何物的兒子抱著輕視的態度,在受到這種侮辱時就變得更為憤怒。同時阿爾卡狄烏斯的大臣不僅軟弱無能,而且食言多變,更加激起哥特人憎恨之心。魯菲努斯經常拜訪蠻族的營地,為了討好他們,故意帶著他們的武器,模仿他們的衣著,這些都成為他通敵的證據。人們後來發現,蠻族不知是出於感激還是策略的動機,雖然到處燒殺破壞,但是對於失去民心的統領的私產,還是會手下留情。

哥特人的行動不受他們酋長的驅使,現在都聽從阿拉里克的指揮,因為這些酋長為他們盲目而固執的情緒所驅使,不像阿拉里克英勇過人而又足智多謀。這位顯赫的領袖出身於巴爾蒂人高貴的門第, 只對阿馬利人的皇室地位表示順服。他要求擁有羅馬軍隊的指揮權,在遭到拒絕後,激起他滿腔怒火,顯示出宮廷的極度愚蠢和重大失策。雖然心存奢望要攻佔君士坦丁堡,但明智的將領立即放棄這種不切實際的打算。阿爾卡狄烏斯皇帝身處離心離德的宮廷和心懷不滿的人民之中,對哥特大軍的聲勢感到極為驚懼。城市中雖然缺乏高明的將才和英勇的部隊,但不論是陸地還是海上的防禦工事,都使得蠻族投擲的標槍完全失去作用。色雷斯和達契亞毫無反抗餘地,而且已經殘破不堪,阿拉里克不願再在那裡肆意蹂躪,決定要進攻那些迄今未受戰火摧殘的行省,以便在名聲和財富方面都能得到豐碩的收穫。

安提奧庫斯以執政官頭銜出任總督,與他備受尊敬的父親相比真是虎父犬子;而吉隆提烏斯指揮行省的部隊,讓他執行暴君欺壓民眾的命令,倒是綽綽有餘,但要說憑著勇氣和能力來防衛國土,只靠著天然的險阻而無人為的工事,實在是力有不逮。魯菲努斯將統治希臘的軍政大權授予這樣一些官員,等於把古代的民主和學術中心拱手讓給哥特侵略者。阿拉里克越過馬其頓和色薩利的平原,根本沒有受到任何抵抗,很快到達奧伊塔山脈的山麓,崎嶇不平而又森林密布的高地,使得騎兵部隊很難通過。整個山脈順著海岸由東向西延伸,在懸崖和馬利亞灣之間留下300英尺寬的間隙,有的地方縮小到只剩一條羊腸小道,僅供成單行的運輸車隊通過。溫泉關是險要的狹窄隘道,列昂尼達斯和300名斯巴達人在此英勇捐軀。 只要有作戰經驗豐富的將領,就可以仗著地形之利,拒止或掃滅哥特人的入侵。或許能在這個神聖的地點,從墮落的希臘人心胸之中激起戰陣之勇的火花。

然而配置在溫泉關擔任守備的部隊,根本沒有接戰就奉命撤離。阿拉里克在毫無阻礙的狀況下迅速通過,維奧蒂亞和福基斯肥沃的土地立即被蠻族的洪流淹沒,蠻族屠殺能服役的及齡男子,從烈火衝天的村莊里擄走美貌的婦女,掠去戰利品和牛群。幾年以後,前往希臘遊歷的旅客,很容易就能發現哥特人行軍經過所留下的深印人心的斑斑血跡。底比斯之所以倖存,不是靠著七個城門的防禦力量,而是阿拉里克無法久待,他急著去佔領雅典和比雷埃夫斯這個重要的港口。也是基於這個原因,他不願曠日持久地圍城以免帶來危險,所以提出條件接受他們的降服。等到雅典人聽到哥特人前鋒已經抵達的聲音,很容易就被說服交出他們大部分的財產,當作密涅瓦之城和所有居民的贖金。在雙方舉行莊嚴的宣誓後,雅典人忠實履行應盡的義務,允許哥特君王帶一小隊經過挑選的隊伍進入城中。他讓自己盡情地在浴場里洗滌,感到全身無比的輕鬆,還接受了官員安排的豪華飲宴,很高興能夠表現出自己的行止,以證明自己並非對於文明社會的禮儀一竅不通。

但是阿提卡整個地區,從蘇尼烏姆海峽到邁加拉,由於他懷著惡意到來而受到摧殘。若用當代一個哲學家的話來做比喻,雅典本身就像被殺的受害者所遺留的空皮囊而已。從邁加拉到科林斯的距離不超過30英里,所謂的「壞路」無法讓敵人通行,也不過說說罷了,實際上走起來很方便,現在的希臘人仍照樣使用。奇西隆山濃密而幽暗的森林覆蓋著內陸地區,賽翁尼安的山岩逼近水際,上面蜿蜒著狹窄道路,濱臨海岸有6英里的長度,不論在任何時代,若讓敵人通過這段山岩都是可恥的事。接著是科林斯地峽,只要一小部意志堅定且英勇無畏的士兵,就能成功守衛暫時構成的防線。這段五六英里的塹壕可連接愛奧尼亞海和愛琴海,伯羅奔尼撤的城市對於天然的防壁信心十足,使他們完全不考慮本身古老的城牆。羅馬總督的貪婪耗盡了所有資源,把不幸的行省出賣給敵人。科林斯、阿爾戈斯和斯巴達毫無抵抗,就屈服在哥特人的武力之下,所幸居民免於遭受屠殺,只是眼睜睜看著家人被擄為奴,城市被大火吞噬。 蠻族在搬走瓶瓮和雕像時,完全看所用材料是否貴重,根本不考慮藝術價值。女性俘虜降服在戰爭的原則下,享受美色是英勇的報酬,希臘人也沒有理由抱怨,從英雄時代的例證來看這是公正的行為。 這個不同凡響的民族,他們的後代看待英勇和訓練,就像斯巴達人當年瞧不起城牆一樣。但他們不會再記得他們的祖先,曾對比阿拉里克還要難對付的入侵者那樣豪邁地回答:「汝若是神,應不會傷害未曾冒犯汝之人;汝若是人,可前來交手,發現有人可與汝分庭抗禮。」 從溫泉關到斯巴達,哥特人的領袖繼續進軍,尚未遭到能與之決戰的對手。但是即將絕滅的異教中也有一個忠心的擁護者,充滿信心地公開宣布,密涅瓦女神和無敵的伊吉斯, 還有阿喀琉斯憤怒的幽靈,會來守護雅典,只要希臘的神明帶著同仇敵愾的氣勢降臨人世,外來的君王就會聞風喪膽。但可惜的是,阿拉里克無論是在睡眠還是清醒的時刻,他的內心都不會接受希臘的迷信,也不會產生這種印象。荷馬的詩歌和阿喀琉斯的名聲,可能從未進入目不識丁的蠻族耳中,他們倒是虔誠接受基督教信仰,被教導要藐視羅馬和雅典那些虛幻的神明。哥特人的入侵併沒有給異教帶來證明榮譽的機會,倒是在很偶然的狀況下加速了殘餘分子的消亡。克瑞斯的神秘儀式延續了有1800年之久,在伊琉西斯的毀滅和希臘的災難之後,已無法倖存於世。

這民族既然無法依靠自身的武力、神祇和國君,那就只能寄希望於西部帝國將領的援助。斯提利科雖未獲得允許去擊退侵略希臘的蠻族,但還是決定進軍,以對其施加懲戒。一支龐大的艦隊在義大利的港口完成整備,部隊在愛奧尼亞海上經過短暫而順利的航行,靠近了被毀滅的科林斯,斯提利科的軍隊在地峽下船。阿卡迪亞那塊森林密布的山區,是傳說中潘神和德拉茲的居留地, 此處成為兩位勢均力敵的將領相互角力的場所。經過曠日持久且過程可疑的爭戰,羅馬人的戰術和毅力終於佔據了上風。哥特人在疾病和逃亡的侵襲下,逐漸撤退到福洛伊地勢高峻的山區,接近佩尼烏斯河的源頭,位於伊利斯的邊界。這是一處聖地,過去可以不受戰爭侵害。 蠻族的營地立即被圍困,河流的水源在經過轉向以後流到另外的河道。 當他們在難以忍受的口渴和飢餓的壓力下,仍然苦戰不休時,對手已經組成了強大的包圍圈以阻止他們逃脫。斯提利科在完成所有防備措施以後,認為已穩操勝券,就離開戰地去享受凱旋之樂,在希臘人的劇院欣賞各種戲劇節目和色情舞蹈。士兵擅自拋棄連隊標誌,分散在盟友的國土上到處橫行,那些逃過敵人毒手的劫後餘生人員,也都避免不了被再次掠奪的命運。

阿拉里克抓住此千載難逢的機會,執行極為大膽的計畫。比起在會戰中獨撐危局、掌握混亂場面,這更能展現一個將領的真正才華。他為了從伯羅奔尼撒的困境中找到生路,必須突破包圍營地的塹壕線,實施困難而危險的行軍,走30英里直達科林斯灣,然後把部隊、俘虜和戰利品運過一個內海的海灣。這個海灣位於里烏姆和對岸之間狹窄的地區,寬度大約有半英里。阿拉里克的行動必須隱秘、謹慎而且迅速,當羅馬的將領獲得敵人已經逃脫了他千辛萬苦打造的包圍圈的信息,而感到狼狽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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