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風雨桑耶寺】

不論藏區佛教經歷如何風起雲湧的變遷,桑耶寺依舊以其海納百川的胸懷接納所有教派僧俗,使之成為山南乃至整個藏區佛教信徒心目中最神聖的殿堂。

藏文明起源於山南地區的雅礱河谷,這裡也是獼猴變人的藏族起源神話故事發生的地方。藏傳佛教史上第一座佛、法、僧俱全的寺院——桑耶寺,就座落在山南——這塊西藏最富庶、歷史文化淵源最深厚的地方。早就仰慕桑耶寺顯赫的聲名,終於有幸在即將離開拉薩飛回北京的前一天,到訪這座在整個藏區擁有崇高地位的寺院。

離開拉薩那天清晨,天空正大雨傾盆。雖是八月末的初秋,仍使人感到彷彿此刻西藏的雨季才真正來臨。在依依惜別情中,最後向我曾經小住過多日的八朗學旅館望一眼,並向曾給予我無微不至關懷的幾位藏族服務員揮手道別。冒雨登上尼瑪駕駛的那輛「陸地巡洋艦」,已是一身透濕。吉普車沿北京路緩緩行駛,彷彿想讓我們再次重溫曾在拉薩度過的美好時光。在經過布達拉廣場時,我將頭伸出車窗,遙望聳立在紅山之巔那雄偉的布達拉宮,在濛濛煙雨中,霧靄飄緲如升騰的瑞氣,縈繞在聖殿上空,使這座神殿更加神秘莫測。別了布達拉,別了拉薩,希望在不久的將來還能再見這座充滿靈性和神性的城市。

吉普車冒著大雨沿拉薩河急馳,駛過曲水大橋後拐向山南的公路。汽車在山南公路上行駛不久,就感覺眼前地勢逐漸開闊,公路兩旁是高大的遮蔭樹,離公路不遠處出現大片金黃色的田野,這在被稱之為「世界屋脊」的青藏高原實在是罕見的景觀。山南地區海拔較低,土地肥沃,據說在這裡不僅高原農作物能夠獲得高產,而且連內地的小麥也長勢良好,山南——不愧為「西藏糧倉」的美稱。山南也是藏族文明的搖籃,其雛形「雅礱文化」就發源於山南地區的雅礱河谷。相傳吐蕃第一代聶赤贊普就是在公元前237年從天而降,落於雅礱河谷的雅拉香波神山上,從此開創了舉世聞名的西藏文明史。從公路兩旁不時閃現的文物古跡,就使我真切感受到山南地區文化底蘊的豐厚程度。

由於路況較佳,我們的汽車中午就抵達了位於扎襄縣的娘果竹卡渡口,只要從這裡渡過雅魯藏布江,很快就能到達桑耶寺。然而,雨絲毫沒有停的跡象,望著濁浪滔天的雅魯藏布江,渡船根本沒有行駛的可能,我們個個心急如焚。不一會,又來了一個荷蘭旅行團,渡江的人越聚越多。在大家的苦苦相求下,藏族船工終於答應將我們擺渡過江。風雨中,載著約三十餘人的敞蓬小貨船在波濤洶湧的江面上搖搖晃晃地緩行著。如果是在內地,在這樣的疾風暴雨中,乘座超載的破船過如此浩瀚的大江,簡直是不可想像的事。但在西藏,為了了卻心中的夙願,也只有甘冒風險了。大約用了一個半小時,小船終於安全渡過了雅魯藏布江。在江北岸邊早有幾輛東風卡車在等著我們。卡車載著我們這些渾身透濕、狼狽不堪的客人向桑耶寺急馳而去。雨不知何時停了,天空又恢復了青藏高原特有的那種透澈的湛藍色。卡車轉過一個小山包,桑耶寺展現在在眼前,那麼雍容華貴、古色古香、並充滿了異國情調。

桑耶寺始建於公元762年,歷時十七年方建成。在桑耶寺建成以前,西藏地區已建有如大昭寺、小昭寺、十二座鎮魔寺等寺廟。然而這些寺廟僅用來供奉佛像和經典,並無僧人常住,亦無僧伽組織和規範化的法事活動,因此還只屬於傳統的神廟、神龕之類,並非正規寺院。公元八世紀中葉,松贊干布之孫、金城公主之子赤松德贊繼任吐蕃第三十八代贊普,他一上任就大力弘揚佛法,並從印度和漢地請來諸高僧到西藏講經傳法。桑耶寺就是在這種形勢下,由赤松德贊主持修建的。整個寺院的結構造型由印度著名佛學家寂護大師設計。據說寂護大師一到西藏,就因宣揚佛法而觸怒了藏地所有兇惡鬼神,導致廣大藏區發生大規模的自然災害。於是赤松德贊又從印度請來精通秘術的蓮花生大師,威懾住諸惡神。與此同時,蓮花生大師建議在西藏建一座佛、法、僧三寶俱全的正規寺院,以使佛教能夠在西藏地區確立穩固的地位。桑耶寺地點由蓮花生勘定,選在藏王冬宮札瑪止桑附近一片平坦的沙原上。選此地作為藏區第一座寺院的地址,是用意頗深的。一來這裡正位於藏文化的發祥地雅礱河谷與吐蕃新的政治中心拉薩河谷的中介點上,可以借宗教的力量把這片屬於「肚臍」的核心地帶聯成一;二來可以山南的王族勢力為依託,控御聚居拉薩的貴族集團。赤松德贊主持奠基儀式後,在寂護和蓮花生兩位大師的協助下,桑耶寺終於在與藏地鬼怪神魔的鬥爭中落成,同時七位貴族青年在桑耶寺出家,成為藏區第一批僧人,史料稱他們為「七覺士」。桑耶寺的建立,是西藏佛教史上一個重要事件,它標誌著來自異國的佛教開始正式在藏地紮根。

我隨著熙熙攘攘的遊客和藏民進入桑耶寺大門,就明顯感到它與眾不同。桑耶寺的建築群規模宏大,這是我在藏區其它寺院未曾見過的。史料記載,桑耶寺的建築格局完全按佛經中宇宙世界(即壇城)的佈局而設計的。中央是一座極具異國情調的高大建築,被稱為烏孜大殿,代表世界中心須彌山;其兩側各有一座殿堂象徵宇宙中的日、月;烏孜大殿的四角分別有紅、綠、白、黑四座佛塔代表四大天王;在烏孜大殿還均勻分佈著四大殿、八小殿象徵四鹹海中的四大部洲和八小洲。而整個建築群被一座高高的圓形圍牆所包圍,代表宇宙外圍的鐵圍山。從桑耶寺那獨特的佈局上,充分體現了高僧寂護極具匠心的設計思想。

花25元購張門票,進入烏孜大殿。殿門口一位青年喇嘛用柳枝沾著寶瓶中的清水灑向我的頭上和身上,清涼的感覺使我渾身一抖,彷彿是來自聖境的甘霖。大殿一層是典型的藏式建築風格,建築材料也是用和藏區其它建築物一樣的泥土與草的混合物。從所立佛像來看,與其它藏區寺院沒有太大的區別。可能是由於格魯、寧瑪、薩迦三教並修的緣故,這裡的塑像大都有這三派的特點。一層的轉經迴廊上有許多壁畫,其中我還能夠辨認出描述桑耶寺建寺初期,寂護大師親任主持「堪布」儀式和「七覺士」剃度受戒的情形。從陡峭的樓梯上到二層,這裡是典型的漢式建築風格,所用建材也是漢地建築常用的磚和瓦,使人感覺到好像是身處內地的寺廟中。在諸多的佛像中,也發現了內地人非常熟悉的觀音菩薩。而迴廊中的壁畫也大量描述來自印度和漢地的譯師在桑耶寺翻譯經律論典籍的勤奮工作場面。上至烏孜大殿三層,呈現在眼前的是典型的古印度木結構的建築風格。其實第三層只有一圈迴廊,完全由木材搭建,雕梁畫棟,繪滿了各式佛像和印度文字。從三層的窗口眺望整個桑耶寺,發現底下大小建築物多得難以計數,據說這裡共有108座大小殿堂。走出烏孜大殿,經同伴提醒,特意參觀了立在大殿門口的「興佛盟誓」碑,這是當初該寺建成時由赤松德贊主持設立的;上面用藏文書寫的碑文仍依稀可鑒,據說該碑文闡明了吐蕃王室與反佛勢力鬥爭的意志。回首再次仰望烏孜大殿,其凝聚藏、漢、印度三種特色的建築風格此時此刻才越發體會深刻。

從一進入桑耶寺起,就對寺內那四座顏色各不相同的塔產生了強烈的好奇感。走出烏孜大殿後,我直奔其中的綠塔。踏上塔門口的臺階,裡面出來一位衣衫襤褸、面目奇醜、且有一目失明的老人,很熱情地請我進去。一見老者,我已經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恐懼。進入陰暗的塔腹,只見圍繞內壁是一層石台,上面整齊地擺放著一排小白塔,旁邊還有無數被稱之為「嚓嚓」的骨灰和泥塑製的佛頭像;一種陰森可怖的氣氛讓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聯想到在桑耶寺附近的青撲有一處著名的天葬台,這裡一定是類似於內地骨灰堂性質的存放死者遺骨的地方。想到此處,一種極度的恐懼感湧上來,我撒腿就往外跑,幾乎把那老者撞倒,一路逃出綠塔。

由於時間緊迫,來不及參觀桑耶寺其它殿堂,我們就不得不踏上返回的旅程。當我們到達雅魯藏布江邊時,此時江面已經風平浪靜;在兩岸青山掩映下,江水緩緩由西向東流淌;極遠處若隱若現的雪峰使人遐想連篇。登上渡船向對岸駛去,聆聽著細浪輕輕拍打著船梆的聲音,回首遠眺桑耶寺方向,烏孜大殿那古印度式的金色寶蓋頂漸漸隱沒在綠樹叢中。望著滔滔的江水,心中突然湧出無限感慨。在歷經兩個多世紀的風雨之後,桑耶寺依然風采不減;不論藏區佛教經歷如何風起雲湧的變遷,這座古寺依舊以其海納百川的胸懷接納所有教派僧俗,使之成為山南乃至整個藏區佛教信徒心目中最神聖的殿堂。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桑耶寺正是以其無限的包容性,確保了其在藏區寺院中至高無上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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