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關於天葬的傳說】

每個人都要面對死亡,這是全人類一個共同的和永恆的命題,無論帝王權貴、活佛高僧,還是庶民百姓、芸芸眾生,任何人不可能躲避由生到死的自然規律。用幻想消除對死亡的恐懼,擺脫現實的煩惱,把希望寄託於未來,這也是一種人生態度。

生與死,永遠是一個沉重的話題;然而,在西藏旅行的日子裡,不論是徜徉在殿堂廟宇,還是奔波於曠野山川,我又無時無刻不看到它存在的痕跡。一個篤信佛教的民族,生死輪迴的信念已經根植於他們靈魂的深處,體現在他們一切生活習俗中。「法不孤起,必仗緣生」,佛教闡明了整個宇宙都遵循著眾因緣和合而成,緣生緣滅的自然法則。正如索甲仁波切在他的《西藏生死之書》中所述,作為世界上最重要的宗教之一,佛教不但對生命賦予了最神聖的尊嚴,而且對死亡也給予最終極的關懷。佛法的特質表現在通達生死如一、解脫輪迴痛苦的智慧上,更表現在「但願眾生得離苦,不為自己求安樂」的慈悲上。在來西藏之前,我曾經許多次聽到過有關天葬的傳說,對於藏民族這一奇特的風俗充滿了好奇與不解。經歷了西行阿里的生死旅程,尤其是在江孜之夜,同一位知識廣博的導遊進行徹夜長談之後,對於天葬——這一曾令我頗感恐懼的喪葬形式,突然有一種深刻的感悟。這也算是我親歷西藏的一種收穫吧!

自從到了江孜之後,雨就一直沒有停過,淅淅瀝瀝,令人心煩,彷彿置身於江南的黃梅天。晚上呆在旅館房間內,百無聊賴。突然進來一位瘦高的中年人,開門見山地介紹自己叫王忠季,漢族,是導遊兼司機,帶了一個德國旅遊團,夜宿江孜。閒談中得知,他父母親都是於1950年和平解放西藏時,進藏的十八軍幹部;他出生在拉薩,在藏區生活四十多年,對西藏的一切瞭如指掌,可謂地道的西藏通了。我們談論的主要話題,就是我長久以來一直滿懷好奇的西藏風俗——天葬。我所獲得的有關天葬的知識,往往都是經過道聽塗說者的想像加工和以訛傳訛。因此,面對這樣一位西藏通,我首先提出了這一在藏族人面前不敢提到的問題。王忠季稱,他曾經無數次出席他藏族朋友的天葬儀式,開始也感到過異常恐怖;久而久之,便理解了藏民族的這一奇特的葬俗。

王忠季向我詳細描述了他所見過的天葬。藏族人的天葬有著非常複雜的儀式,首先,要對死者進行三天的超度,主要為點長明燈和由喇嘛唸經超度。送葬前一天需對死者進行全身清洗,然後將屍體全身用白色氆氌包裹,並按座姿用繩子捆綁好,下墊土坯。天葬必須在上午舉行,天不亮時,送葬開始。在過去,死者是由人工背至天葬台,現在通常由專用卡車運屍,到達天葬台下面後,由天葬師的助手背至天葬台。通常出席天葬儀式的是死者的親友,但直系親屬不能參加。藏族人非常忌諱陌生人看天葬,且絕對不能照像,他們認為這樣會影響死者靈魂升天。天葬開始前,通常由噶舉教派的喇嘛對死者進行「拋哇」儀式,「拋哇」意為對死者靈魂的導引和轉移。主持「拋哇」儀式的喇嘛都是諳熟藏密功法的高僧,他們首先圍座在死者周圍誦經;然後開始發功,口中並發出「呸呸」聲。死者的天靈蓋隨即被高僧的功力震開一個洞,據說死者的靈魂就從這個洞被引渡到極樂世界的淨土。據王忠季稱,「拋哇」完成後,他親眼目睹死者的頭頂有一個可插入火柴棍的小洞。如果這是真的,這位高僧一定是位功力高深的氣功大師了。現在並非所有死者都能接受「拋哇」,據說一次「拋哇」儀式價格不菲,只有那些有錢人家才能舉行這種儀式。可見,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只有有錢的人,他們的靈魂才能升入天堂。不過,「拋哇」的確是佛教密宗修行中靈魂超度的儀軌。

「拋哇」儀式結束後,天葬師首先焚「桑」香敬神,隨著清煙縷縷升起,周圍的兀鷲被吸引聚攏在天葬台上空。於是,天葬師開始操作,他解開包裹死者的白氆氌,將其背部朝上。用利刃在後背按交叉十字形割開,取出死者內臟,放入天葬台上的坑穴;然後肢解死者的肌肉,切割剁碎,並與糌粑拌勻,放在天葬台的坑穴中;而死者的內臟也一併剁碎,與糌粑拌勻;最後將死者的全身骨骼用鐵斧砸碎,也拌上糌粑。此時,大群的兀鷲已經迫不及待地在天葬台周圍上空盤旋。天葬師首先將碎骨拌糌粑拋撒餵食兀鷲,然後是內臟,最後是肌肉。按這種順序的原因是,這些專食腐肉的動物已經非常狡猾,如果先餵內臟和肌肉,最後是不吃碎骨的。兀鷲食完後漸漸散去,完成工作的天葬師用包裹死者的白氆氌,將手上污跡擦乾淨,拌一碗糌粑吃掉,算是對死者親屬謝意的回饋。

按藏民族的習俗,對接受天葬的死者有嚴格的規定,一般未滿十八歲的人、未懷過孕的婦女、非正常死亡者,尤其對於病故者,都不能夠接受天葬。傳說中,天葬台周圍的兀鷲都是空行母的化身,是由佛祖派來引渡亡者靈魂與肉體的神鷹,病故者身上的病毒會毒害這些神物。在今天,病故者長期住院會在身上留下消毒液的味道,而且靜脈注射也會使肌肉有異味;即使對病故者進行天葬,兀鷲也不會吃他們的屍體。在西藏,一次天葬的費用為一千元左右,因此,對於貧困者也享受不了這種輝煌的儀式。今天的天葬師,儘管仍然受到傳統觀念上的歧視,但他們已經成為西藏地區高收入一族;據說很多四川的漢族人也看中這一職業而開始申請天葬師執照,至於藏人是否能夠接受就另當別論了。

對於天葬這一神奇的葬俗,它的起源一直是個謎。大量研究顯示,早在七千年前的中亞各民族(如古印度、伊朗等)就有類似天葬的葬俗,而進入歷史文明時期,更按嚴格的宗教儀軌,將其變成一種喪葬制度。而另有研究顯示,天葬本身就起源於西藏,後來的發展又與西藏的原始宗教苯教有密切關係。目前,世界上最著名的天葬台有兩處,一處是位於西藏墨竹工卡縣的直貢寺天葬台。另一處是印度的斯瓦采天葬台。在拉薩的色拉寺前後山各有一處天葬台,後來回到拉薩,我曾數次被遊伴鼓動去那裡看天葬。有一次甚至走近天葬台所在的山腳下,由於與王忠季在江孜那次徹夜長談所獲感悟頗深,使我真的不願意因為自己的好奇心,而打攪了藏族人在他們生命盡頭的最神聖的儀軌。

對於能夠接受天葬的逝者,可謂是人生之中最輝煌的終結。逝者一生的榮光背負於蒼鷹而去,靈魂和肉體也便升入天國。等待他們的將是盡快轉世,投身於一個幸福的家庭,並實現他們前世未了的夙願。正是這樣,藏民族的生死觀已達到了一種超然的境界,他們才是真正能夠面對死亡而坦然置之的人。不知是哪位藏區高僧講過:「人的生與死,無時不在轉換之中,生下來的那一刻起你就走向死亡,而死亡也意味著你又重新走向再生。所以人生是無所謂生與死的。」現在想來還是有幾分辯證唯物的道理。也許藏民族選擇天葬作為他們最後的歸宿,那是因為他們選擇了一條從死亡到再生的捷徑。

長夜漫漫,悠思緲緲。我們每個人都要面對死亡,這是全人類一個共同的和永恆的命題;無論帝王權貴、活佛高僧,還是庶民百姓、芸芸眾生,任何人不可能躲避由生到死的自然規律。用幻想消除對死亡的恐懼,擺脫現實的煩惱把希望寄託於未來,這也是一種人生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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