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拉薩的世俗生活】  《日光城 一個沒有孤獨的城市》

在拉薩的日子是有意味的。這個日光城不僅陽光燦爛,其鮮美如同牛奶,空中更彌漫著一種散淡出俗的悠閒。這種氣氛感染了每一個抵達高原的人。不管你是行色匆匆的過客,腦後可能有著繁忙的商務,或總也幹不盡的工作和酬酢;不管你是莘莘學子,囊中羞澀,學業繁重到想出來喘息;更有那些攢了大把時間,懷著對世界的好奇和期待,要出來瀟灑一番的背囊客;或者是一個身無分文的乞丐,或者是一位虔誠的朝聖者,或者是跨洋過海的藍眼睛白皮膚的鬼佬,甚至是情場、商場、官場失意的頹喪者,企求解脫,它都給予你所期冀的,並加以撫慰,絕不讓人失望。

這一切無不與四處林立的寺廟和那縷縷飄浮著的桑煙有關,也許,它正在過濾著你的千頭萬緒,使你變得單純起來。它的悠閒的情調正在使你急切的步履變得平緩一些,隨意一些。這一切都在一種不經意中完成著、改換著。你只覺得時間突然變得充裕了、漫長了,一天彷彿有許多事要做也不會擔心時間的壓迫。你可以無所事事,抬頭凝望一下山那邊的一朵白雲,它正凝固在那裡,凝成一種奇特的形象;或者,它正在慢慢踱向太陽,如泳者一樣泅過深藍的天空。你也可以坐在一家旅館的長條靠背椅上,與同是遊客的某個陌生人交談。那地方一般都收費低廉,但卻十分舒適、溫馨。一個大院裡,大家彷彿與你熟悉了多年,不需要你的介紹,甚至不需要知道你的姓名,就能隨意交談,坦誠相見,彼此友好而充滿了善意。你完全可以與他們之中的隨便哪一個出街或結伴遊玩,你發現,這個千里萬里之遙的高原,沒有孤獨。

所有的人,都是在住進這個日光城一兩天內改變的。

也許正因為這樣,拉薩有著世界上最多的求助者(我不願把他們稱做乞丐)。有個別內地來的人,他會找你贊助學佛,當然是極其友好。不強人所難的。他會是朋友式的,他也可以以他所有的一切來幫你。

街頭上的人,隨時可能向你伸出拇指,嘴裡不停地說著「格嘰、格嘰」,那是要你佈施。他也許真的是一個乞丐,以乞討為生;他也許是一時來了興趣,或者無事可做就伸出了拇指;有的挎著一把長長的兩弦琴,就在你面前唱上一段什麼「一個媽媽的兒女」,或者是「流浪的人兒走遍天涯」。在西藏,這不是一件醜事,見不得人,人人都可能隨時伸出拇指成為乞求者,人人也可以施以援手成為施捨者,只要他們有需要。正如你如果對他們有所求時,無論什麼,他們都會與你分享,很公平的一人一半。如果這東西是吃的,而他也就只有這一餐,他也會慷慨地給予你,哪怕他自己明天餓肚皮。當然,這指的是淳樸的牧民,你絕不要誤會,那些開餐館的,那些賣食品的會免費提供給你午餐或食物。

世界因此而變得有點走樣了,好像都是你的,也都是他的,彼此是沒必要分得那麼清的。你還能斤斤計較自己的得失嗎?你還能老想著自己的不快嗎?何況,遠遠近近的佛,把自己的佛理散播到每一個角落,每一個人的頭上,期待著你的無私和善心。

《快活的旅店快樂的日子》

在拉薩,我們一邊等著雪頓節的來臨,一邊享受著陽光。白天常常坐在吉日旅館中央那間屋子的樓頂上,聊天、打牌、癡想,那份寧靜溫馨不無詩意的氛圍讓人著迷。大家興奮地交流彼此的感受,耳聞目睹的風情,對陌生事物的看法。有時是兩個人的交談,慢慢地加入的人數越來越多,最後變成了一次小聚會,彼此激烈地辯論起來。譬如與台灣人談李登輝,談兩岸統一;譬如對西藏的自然山水、內地的名山大川,怎樣去評價和比較,譬如對旅遊是不是另一種污染,參團好不好,旅遊是走路、坐車還是乘飛機,哪個方式更合適等等。

光B、光C總是不無驕傲地大談阿里,畢竟去那裡的人少而又少。他們把別人的胃口吊得高高的,弄得人家把我們當成了英雄。我個人最喜歡與人自然相處,一旦被人注意,便覺得不自在起來,總感到自己像在表演,做什麼都難有真實的感覺。有兩晚,我從外面回來,在那條長長的走廊上,就被一幫人揪住,他們中有台灣的,也有廣州、北京和上海的;光B喝了不少酒,夾在他們當中,正興奮得滿臉通紅。他們要我來回答一個問題,接著就要我唱一支歌。結果,一首《青藏高原》我一開頭,大家就憋不住一齊唱了起來,獨唱變成了大合唱。

旅店服務員也瞅準雪頓節的晚上,搬了音箱和話筒出來,又翻出二胡、笛子和揚琴,在露天屋台上,又是唱又是跳,興奮異常。他們個個能歌善舞,讓人眼界大開,刮目相看。迷人的夜色裡,坐在涼風中的露台上,真有點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覺。

有人買來西瓜、啤酒,不分彼此吃喝起來。那些「鬼佬」也一個個激動得坐不住,一個勁地謀殺菲林。

白天,在灑滿陽光的長廊上,只要你留意,就會發現一般旅館中不常見的事情。那幾天,一個日本遊客總是一個人或是坐在長椅上,或是坐在樓頂的涼棚下,打開一個厚厚的本子,又是畫又是寫,身邊不時攤開一本書或一張地圖,他留著長長的鬍鬚,像個行者,又似一個智者,一個人一坐就是一天。

又有一個北京人,捧著一本《十月》雜誌,入迷地看起了裡面的長篇紀實小說。

院子裡有一輛既非客車,又非貨車的大篷車,那上面是一個大房間,起居設施一應俱全。幾個「鬼佬」天天又掏又修,當起了悠閒的修車工,準點上班下班。

一個台灣中年婦女,我們去阿里時與她相識;我們回來了,她仍住在這裡。這地方好像就是她的家。

《大喇嘛和「天涯孤女」》

夢雨和她的女兒丁丁在大昭寺出現了;林雪奇蹟般在布達拉宮門口與我們相遇;田斌、周小兵還未走,我們又在拉薩的旅館相聚;在街頭,扎西、索多喝著啤酒,無意中看到我們,拉我們一起加入了喝啤酒的隊伍。醉眼朦朧裡,拉薩充滿了親切的味道。

幾天時間,我們的朋友像滾雪球一樣,一天比一大壯大。

這其中,有兩個人值得一說,一個是大昭寺的大喇嘛尼瑪次仁,他是大昭寺管理委員會的副主任,拉薩市佛教協會副會長,是他使我瞭解了作為平常人的喇嘛,他們是怎樣生活的;另一個就是珠峰腳下遇見的姑娘林雪,她出現伊始不無神秘,消失之後更是謎團重重,她實在是另類生存,流浪也罷,行騙也罷,浪漫也罷,她是行雲野鶴般地自由自在地活著的,真真假假,忽實忽虛,她有自己的一套邏輯與倫理。

先說說大喇嘛尼瑪次仁。那天我和夢雨在大昭寺他家裡會合,西藏電視台的張焰在那裡陪夢雨採訪他。我在那裡結識了張焰,我們三個與尼瑪次仁聊起了佛教。

尼瑪次仁十多歲就進了著名的大昭寺。人一生從事的職業,大多與他小時候所受到的影響不無關係。尼瑪次仁從小就生活在宗教氣息濃郁的鄉村,村裡老百姓對喇嘛的敬仰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認為喇嘛知識淵博,無所不知,他從內心敬佩他們,並幻想做一個受人尊重的喇嘛。

他到大昭寺卻是來打雜的,有時也讀一點書。幾年後,大昭寺清退閒雜人員時,他有幸留了下來。他從此刻苦學習,終於當上了喇嘛。

大昭寺的喇嘛與其他寺廟一樣都是有編制的,人數極少,他們拿國家工資。這是一份國家承認的正式工作。

我們談到西藏佛教的興盛,尼瑪次仁卻對佛教現狀表示出了憂慮,他表明的情況是,表面的興旺,內在的委頓。如今的喇嘛不鑽研佛學,不讀經書,那些寺廟裡擺得滿滿的經書只是做做樣子,沒人去翻動它。喇嘛相當於寺廟的工作人員,主要是維持秩序和管理寺廟。國外一些佛學家來交流,他們很謙虛地請教一些問題,結果,喇嘛回答不了,還得請他們解釋。尼瑪次仁說,有的並非是不想學,由於日常工作太繁雜,沒有多少時間來讀經。

宗教信仰自由以後,人們都來信佛,寺廟天天人山人海。但由於沒有人來開導他們、教給他們佛教知識,老百姓信佛也很盲目。

尼瑪次仁一邊給我們倒酥油茶,一邊跟我們聊。在大昭寺,他有一個單獨的房間,小小的房子裡有兩面牆壁都擺滿了書架,書架上擺的大都是有關佛教的書。上面還擺了他與吳邦國、孔繁森等人的留影。尼瑪次仁還是一位攝影發燒友。他拿出幾本影集給我們看,上面有他拍的寺廟和世俗生活的畫面。談起自己的父母和弟弟、人的前程和獨身生活的感受,他完全是一個正常人的感情。是面前的他,使一個滿臉肅然、遙遙站在佛國那邊的僧人變成了一個親切的真實的人。因為他,佛不再是那麼遙遠了,它就在我們的生活中,在凡俗世界裡出現了。

再說說林雪。那天上午,光C、光B參觀完布達拉宮從前門出來時,在一家工藝品商店與坐在那裡的她又一次巧遇。她就住在後面的布達拉宮賓館。這時的林雪,一襲閃光的長花裙,披散下來有如黑色瀑布的長髮,雪一樣潔白的肌膚,她不再是一個「牛仔」的形象,而是一個無比動人的嫵媚少女。

光C的興奮是能夠想像的。他甚至忘了跟我們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