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穿過後藏】  《阿里——像閃爍在天空中的星座》

阿里,那片被稱為世界屋脊的屋脊,海拔最低也達到四千五百米的半荒漠的高原,是一片至今仍然神秘莫測的土地,它就像一顆懸掛在天空裡的遙遠的星座,閃著迷幻而又神奇的光芒,令人怦然心動。

拉薩人卻並非如我們一樣有著如此之多的激情,他們視阿里為畏途。我們租車時就遇到了困難。

在拉薩,豐田越野車跑一趟阿里,開價到了兩萬。找卡車,當你說明是去阿里,司機們都懶得跟你談,大搖其頭,口裡連連說:「不去!不去!」

我們要租兩部車,一部小車坐人,一部卡車裝物。兩部車同行,是一種安全措施,因為去阿里根本就無路可走,汽車不但要自己開路,還要像船一樣過河。車陷入河床之中是家常便飯。有兩台車,遇到什麼意外,另一部車還可以用,或者拖車,或者去找援助,不致於困在大草原上受到寒冷、饑餓和狼群的威脅,這常常是要付出生命代價的。

我們在拉薩街頭跑了兩天,連一部卡車也沒有租到。最後,通過朋友找到了區政府車隊,租了兩部豐田越野車。司機索多和扎西都是藏族司機,他們多次去阿里,在藏北無人區與考察隊最長時待過三個月,過慣了與野人無異的生活。他們開出的價錢是每公里三塊五角錢,停車一天收費三百元。我們無話可說。

接下來,大家忙著準備上路的東西。張宇事先從廣州空運來了大批物資,有銀魚、午餐肉、粟米羹等罐頭,有蘇打餅、薯片,壓縮餅乾,麥片、臘肉、臘腸等副食品。連口香糖、咖啡、朱古力都捎帶上了。除了吃的,空運的還有兩個進口帳篷,一個睡袋。我們在拉薩又買了五床軍用棉被,兩口高壓鍋、幾十斤大米、兩箱水果和一袋蔬菜,如同搬動一個家,樣樣俱全。

這些物資把兩台豐田車的「貨倉」塞得滿滿的。司機又塞進一個大汽油桶和一個羊毛睡袋,關門時,還得兩個人一起使勁才有時扣死。

去阿里的隊伍在拉薩又重新調整了一次。田斌、周小兵兩位女士是相約從廣州乘飛機趕來的,路上她們遇到三個男子漢,湊巧的是,這三個人也專為阿里而來,是田、周的校友。他們的名字是岑伸、馮遠、馮嘉祥。張宇卻因故退出,那天下午,我們組成一個六人行動小組,大家互報姓名,像老友重逢似的興高采烈。大家清楚,從這一刻開始,我們就是一個生死與共的集體了。

岑伸、馮遠、馮嘉祥為表示自己去阿里的決心,個個剃了光頭,以絕回頭的念頭,沒想到,沿途無處可以洗澡,光頭倒大大方便了他們,這也算作一個意外收穫吧。

為便於稱呼,馮遠、馮嘉祥、岑伸按年齡大小,分別被授予了光頭A、光頭B和光頭C的稱號,簡稱為光A、光B和光C。

六人都是攝影發燒友,長槍短炮扛來了不少,光A還帶了微型錄影機。

出發前的一天,我們去拜訪了拉薩的一位活佛,又聚在一起舉杯互祝平安。

七月二十八日,高原陽光浮動在拉薩城的街頭,我們在這飽和的燦爛光芒裡,走出了這座歷史悠久、有著過於沉重宗教色彩的日光城,走向了遙遠的阿里。

《初識泥石流》

雅魯藏布江兩岸,高山陡峭,聳入雲天。山體裸露著砂石和石頭,籠著薄霧似的若有若無的綠色,那是稀疏的草宣佈夏季對於荒山的一次小小佔領。

這些山體十分鬆散,從格爾木進入拉薩時,我已領教過它的滑坡和泥石流的淫威。

那一天,我們在當雄吃過晚飯,汽車剛剛啟動,東邊的天空積聚起了黑壓壓的雲層,閃電把才暗下來的大草原照得一片通明。不一會,滂沱大雨像千人大合唱,把四面雨聲匯成起伏的波浪,陷我們於楚歌聲中。

青藏公路是柏油路,一般下點雨問題不大,出乎人們意料的是,今年雨水是幾十年不遇的。沿路的橋樑、涵洞幾乎都被沖毀,汽車老遠就要下公路,從一條條河,溝中趟過去。平日不到三十小時的路程,我們從二十三日下午一點出發,日夜兼程,直到二十五日上午十點半才抵達拉薩。

這天晚上的大雨,從當雄到拉薩,沿途的大小河流和溝渠都水勢猛漲,老遠就聽到它們嘩嘩的巨響。車一頭扎進河裡,一米多高的輪子被水淹得不露一點膠胎,車像船一樣渡河而過。在離拉薩大約六十公里的地方,泥石流衝到了路面。這時已是半夜十二點了。

司機叫醒大家下來搬石頭。高原反應加睡意朦朧,走在夜空下的路面,我像騰雲駕霧,邁起了太空步,把一塊又一塊混著泥漿的石頭搬走,我得使出比平常要大得多的力氣才能搬動它們。

雨已經早停了,那發出巨大響聲,有如悶雷滾過夜空的聲音,是路下面的拉薩河發出的,那裡漆黑一團,只聞狂怒的波濤拍掃、擠壓和升騰後又塌落的聲音。它是那樣巨大和磅礴,像一頭發瘋的野獸逞慾撕裂這條山谷,摧毀這插入江心的峭壁。

平生第一次見這麼可怕的水流,真害怕整個路基垮下。

汽車衝過泥石流路段,才走了一會,車燈又照著了一股渾濁的水流,它騰空而起,如蛟龍飛越,司機都是青藏線玩命出身的,一踩油門,臥舖客車猛地衝了過去,那水柱擊打在車身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又走了不到一百米,大面積的泥石流再次截住我們。其中一塊有半個房屋大的巨石橫臥在路中,我們幾十個人下車一齊動手,鐵棍都撬彎了,它紋絲不動。

往前探路,全是泥和石,石頭定在路面,泥水還在嘩嘩流著,不斷有小石頭沖積在路上。大家一身泥漿,站在黑暗裡,聽四面水聲撼動山嶽,一臉無奈。

汽車停在這裡過夜,一旦新的泥石流衝下來,後果不堪設想。我一人摸黑沿鬆散的石頭坡爬上山去,爬不多遠發現一條橫貫於山腰的溝,溝裡沒有水,估計發生新的泥石流可能性不大,便又摸著石頭下了山。

司機點起一堆篝火,那些打濕褲腳衣袖的人圍著火堆取暖,他們一個個凍得發抖。我實在太睏了,爬上車倒頭便睡。這一夜,就在泥石流的翻滾和山洪的咆哮中度過。

這時的雅魯藏布江卻顯得溫順,江面捲起漩渦,湧起一個個數十平方米大的水花,流水聲已溫和多了。

那天夜裡望不到頂的巍巍山峰,此刻,立在藍天白雲下,一派寧靜致遠的表情。

陽光透過車窗照射在我的身上,火辣辣像挨著一團火。豐田車跑得呼呼生風。那個晚上的經歷就像風一樣飄過,被時間消融了。

黃昏,車在一個加油站加油,扎西說,日喀則到了。我四處尋覓也看不見這個後藏的中心城市。走出公路,在有面山溝裡,發現樹影叢中露出的屋頂,一座山坡下,有一座剪影一樣的寺廟(它就是有名的扎什倫布寺,歷代班禪大師的駐錫地)。在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我想那一定是城市無疑,儘管它給我的仍是荒郊野外的感覺。

晚上,我們住進了日喀則。

第二天天還未亮,我們又匆匆上路。寂靜的街道上,只有我們車輪碾過時發出的聲音。我們計劃當天趕到二十二道班。

這一天,太陽再也沒有出來,路面一片泥濘,雨時停時下,有時,突然一陣冰雹襲來,草地上白花花一片,不消數分鐘,一切又煙消雲散。有時,不知從哪裡冒出來黑壓壓的鉛雲,像要把我們包裹起來似的,車子像在恐怖片中穿越。走不多遠,銀白的天空又一次復現。

天空中,有的地方是白雲環繞的藍天,有的地方是陰天,遠處的山脈上卻是陰沉沉近乎黑色的雲,它與山頂的積雪形成了強烈對比,讓人覺得那一線白光像是一道大縫,透著天國的詭秘之光。

幾次沿著江邊行走。我問扎西江的名字,他說隨便的一條江,怎麼叫它都行,我為這些江河叫屈,這麼大的一條江,若在內地,該是名揚四方了。翻地圖,附近只有一條多雄藏布,也許就是它吧,無人能證實。

在高原,像江和山的名字張冠李戴的事情時時發生,我想原因大致也不外於一是人跡罕至,就是偶有牧人來過,他也不知道這條河、這座山是否有了名字,他完全可以按照自己一時的意願來稱呼它們;二則,目前高原地圖還十分粗略,不是大江大湖和有名的山脈,它實難錄入。阿里和藏北在地圖上,就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地帶,有不少密密麻麻的湖泊,卻沒有一個是標註了名稱的,它們本身就還沒有名字。

我們一路發現了許多大的湖泊,地圖上卻找不到蹤影。有的湖地圖上有標記,卻又不是我們所見湖的方位,是地圖上的湖就是我們所見的湖,抑或是另外的湖呢?還是地圖畫錯了呢?這些都是謎,謎團解不開時,就來個張冠李戴,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這些山和湖,就像高原上的原始部落,無人瞭解它們。它們也沒有自己的稱謂,是另一類「野生動物」。

麻煩的事情就被我們遇到了:有一個村莊,藏民叫「LuoLuo」,我不知它應該叫「樂樂」、「洛洛」還是「羅羅」,見藏民個個快樂得近乎瘋狂,我便私下裡叫它「樂樂」了。

藏族人特別是遊牧的藏民,也許還不習慣叫自己的村名,我猜想有些「村」也許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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