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結婚」

近兩個月忽然謠傳我要,而且對方是有名有姓的人。有個朋友對我談起,我只笑了笑。我做夢也沒有想到這種事。像這樣的「社會新聞」在舊社會可能有市場,但在解放後二十九年多的現在不會有人對它感到興趣吧。謠言會自生自滅的,我這樣相信。但這一次我的估計又錯了。謠言並不熄滅,卻越傳越廣。這兩天居然有人問上門來。據說我曾在錦江飯店擺宴二十八席慶祝婚禮,又說我在新雅飯店設席四十桌大宴賓客。凡是同我常見面的同志,或者在我常去的地方(例如書店)工作的同志,或者常常給我送書來的新華書店的同志,以及我的女兒、女婿,我的妹妹等等都成了打聽的對象,連我的四歲半的外孫女也受到幼兒園老師的盤問。老師問她:「你外公結婚嗎?」她乾脆回答:「沒。連相也沒照!」前天晚上有個朋友帶著兒子來看我,談了正事之後,她忽然問我最近生活上有什麼「變動」,我說完全沒有。她的兒子就說,他勞動的工廠和他愛人的工廠裡都在流傳我結婚的消息。今天有兩批客人來,談起外面講得好像有憑有據,說我元旦結了婚,請客三四十桌,他們不相信,到我家裡來看看,又不像辦過喜事。我也只是笑笑,毫不在乎。剛才我得到一位工人讀者來信,說:「聽說你有喜事,……特來信賀喜」。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要是在三年前恐怕我這條老命就難保住了。所謂「謠言殺人」,並非虛傳。當時在上海作威作福的徐某某隻要信口說一句:「他結婚請客四十桌,這是資產階級復辟!」那麼馬上就會對我進行全面專政。這不是笑話,真正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前十天左右我參加過一次追悼會——替一位著名詩人平反。這位詩人同一個造反派談戀愛,要和她結婚,據說本單位的工宣隊員不但不同意,並且批判了他。聽說那位徐某某又講了話:「某某人腐蝕造反派,如何如何……」大概又是什麼階級鬥爭的新動向吧。於是詩人開煤氣自盡。對這件事徐某某究竟有沒有責任,還是讓歷史來裁決吧,我不必在這裡多談了。提到結婚就死人,多可怕!我舉這個事例正好說明造謠者的用心。但今天不再是「四害」橫行、謠言可以殺人的時候了。我並不感覺到謠言可畏。林彪和「四人幫」的陰謀詭計和法西斯暴行並沒有把我搞死,何況區區謠言!然而奇怪的是:為什麼大家對這種謠言會如此感興趣呢?這當然要「歸功」於林彪和「四人幫」這一夥人,他們搞亂了人們的思想,把人的最崇高、最優美、最純潔的理想、感情踐踏、毀壞,使得不少人感到國家、民族的前途跟自己脫離關係,個人眼前只有一團漆黑,因此種種奇聞奇事才可以分他們的心,吸引他們的注意,使他們甚至花費時間來傳播流言。

然而對什麼事情都要用一分為二的眼光看待。對這件事也並不例外。我也應當把謠言看做對我的警告和鞭策。一個作家不是通過自己的藝術實踐而是通過其他的社會活動同讀者見面,一個作家的名字不署在自己的作品上,而經常出現在新聞中間,難怪讀者們疑心他會幹種種稀奇古怪的事情。

一月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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