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章 死水不藏龍

海柳船是艘文物般的古船,據說後來還一度被海匪使用過,船體雖然經過數次大修和改裝,但主體結構仍是最早的那些海柳。前兩年由英國人收購併進行改裝,此船在珊瑚廟島的一段時期里,蛋民阮黑和當地幾名漁民,被雇來專門對海柳船進行維護保養,並參與了改裝作業。

英國打撈隊花了很大的心血改裝海柳船,意圖進入珊瑚螺旋海域撈青頭,誰料到尚未出師,就全部死在了海柳船的底艙里。珊瑚廟島的島民們對此事諱莫如深,包括黑市商人掰武在內的大多數島民,都不知道此事的詳情,只有阮黑似乎知道一些底細,可現在他已經死了,我們不可能從他嘴裡再得到什麼訊息。一旦遇到了藏在底艙里致人死命的東西,也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付。

可到海里撈青頭是何等險惡的營生?怕什麼偏就來什麼,鯊頭撞開了隱秘的艙板夾層,一股毫無生氣的黑水,從艙中死人頭骨的眼離里流了出來。我忙把蹲在地上的胖子拽起來,急忙向後退了幾步。

此時水位減退,艙底的水面僅過腳面,可一走動起來,還是要「嘩啦嘩啦」地蹚著水,而且歸墟中的水位並不穩定,時起時落毫無規律。我見勢頭不對,若是留在底艙里,多半會和那伙英國人一樣死得不明不白。英國打撈隊中,有不少探險和航海打撈方面的專家,他們的經驗之豐富,裝備之精良,尚且在此丟掉了性命,想來定是事發突然,猝不及防。

我和胖子等人連退了數步,只見海石花中的陰影化作黑水流出,我們身上裝備的幾盞潛水手電筒,以及身前的防水燈口同時閃了幾閃,燈光似乎受到了干擾,忽明忽暗,發出一陣「刺啦刺啦」的短促響聲。不同於強光探照燈,潛水手電筒的電池供電最大電壓規格只有「3.8V 0.5A」,實難想像石英燈泡里會發出這種動靜。

手電筒的光束時亮時暗,晃得人雙眼發花。見黑暗的底艙中光影恍惚,我急忙在手電筒的燈頭上拍了幾下,光束才得以穩定下來,但是燈口裡的石英燈泡似乎損耗過度,照出來的光亮比先前暗了許多。

底艙內光線微弱,我感覺腳底下的水中生出一陣陣寒意,似乎躲在船艙里的東西遁在水中,隨時都會像水鬼扯人腿腳一般,伸出鬼手拽住我的腳踝。也許是由於昏暗中看不清楚,這種感覺竟然越來越強烈。對於「水」的恐俱一時難以抑制。

我和胖子四人都戰戰兢兢,接連退了幾步,後背已經頂到了堆起來的一排貨箱,再也無路可退了。古猜有些怕鬼,自是慌了手腳,想要奪路而逃。我趕緊將他扯住:「別妄動。」黑燈瞎火的能往哪跑?現在既然撞上了,倘若底艙里當真藏匿著什麼猛鬼凶靈,在此處如果沒個了斷,就算逃離這三叉戟號也會被繼續糾纏,像喪家之犬、漏網之魚般亂逃亂闖,必定糊裡糊塗地平白送掉性命。

其實在目前的處境里,我對是逃是留難以判斷,只是抱定一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基本原,在未確定能否安全逃出底艙之前,不能輕易拿眾人的性命冒險。手電筒的光線太暗了,在不見天日的底艙中已難有作為,不能再指望它們了。我在潛水包里一摸,拿出僅剩的一枚磷光筒。

自打做了摸金校尉,出於職業習慣,我對照明器具非常依賴,唯恐帶得不夠。磷光筒里全是白磷,在水下可以用來照明,光線強烈遠超熒光,所以在水上的環境中並不適用。手電筒壞掉後,我急於取些光亮,只好把磷光筒取出,拉動套環,扔進了底艙幾厘米深的水裡。

白磷在水中立刻皆出刺眼炫目的亮光,雖有艙底的水質阻隔,我仍是覺得眼前一陣刺痛,在使人頭腦發脹的慘白光亮中,只見海石花中流出的黑水,正在自聚成一片近似人形的鬼影,黑水浮動正好阻住了通往上層船艙的去路,有幾條以頭撞擊艙板的怪魚,被艙底黑水捲住,在無聲無息之間,伏地而死。

頃刻間幾條磕頭如搗蒜的怪魚,就僅剩下遍地零亂的死魚,這些怪魚離開了水也並未斃命,但被那股黑水一觸,都死得好生突兀,底艙里頓時靜了下來,鬼影般的一片黑水,如同在水中浮著的一塊黑布,飄過倒在艙底的白鯊屍體,不聲不響地朝我們浮了過來。

我見黑水從露出水面的鯊魚屍體上躥過,暗叫一聲不妙,它要是僅能存在於水裡,我們尚有生機,可它既然能脫水而出,附著艙板死魚移動,我們又能到哪裡躲避?四人只得發一聲喊,趕緊向外散開躲閃,白色的磷光中,黑漆漆的一片污水忽地從艙壁上立起來,飄上了頂棚,船體內所有用海柳結構的部分,都向外滲著污血般的黑水。

胖子躍到存儲給養的木板貨箱上,對我叫道:「胡司令。快取銅鏡照它!」我東躲西閃也爬上了一處木箱,聽到胖子的喊聲,伸手摸了摸裝有秦王照骨鏡的潛水攜行袋,冰冷堅硬的銅鏡就在其中,可從海石花里流出來的這股黑水非比尋常,銅鏡僅能壓屍,如何能夠對付這股幽靈般的死水?

我見黑水湧上了天花板,門前閃出了空隙,便對Shirley楊一指艙門,讓她趁這機會趕緊帶古猜出去,我和胖子先想辦法在這拖延片刻, Shirley楊不是那種喜歡較真的人,她應該明白底艙地形狹窄,都留在下面非但施展不開,反而容易受到地形限制出現意外,於是立刻捉了古猜的手臂,拉住他跑向艙門。

頂上的黑水竟似有知有覺,感知到Shirley楊和古猜想要逃脫,在艙板上飄過,猶如一面被狂風吹起的黑旗,徑直從上落下。Shirley楊見勢不好,拖著古猜打個轉折,蹚起一片片水花閃向底艙內側,這樣一來,剛剛散開的四人,反倒又被逼到了貨艙的一側。

身邊都是堆積的貨箱,地下是條巨鯊的屍體,想從艙底的窟窿中跳入水裡,就等於是自己去喂鯊魚,無外乎是換種死法。那團黑影似乎無形無質,在艙中動如鬼魅,磷光中只覺得眼前一黑,鬼影就飄到了眼前。我知道任誰一碰上這片陰影,立刻就會心臟停止跳動當場死亡,但已無退路,也沒什麼東西能夠抵擋。

死到臨頭,我心中也不免有幾分俱意,覺得後背都涼了,不過隨即發覺不對,不是因為失去了生機,而被嚇得心底生寒。我後背靠著的地方冷冰冰好大一片石壁,這股寒意都是來自身後,在我印象中,海柳船內並沒有這麼陰森寒冷的東西,顧不上回頭,只用手一摸,立時醒悟了過來,沒進珊瑚螺旋之前,在海中打撈起一口漂浮的石槨,內中套藏的石棺保存完好如新,材質是罕見的石鏡。

石鏡是海底古木化而為石,層面光滑如鏡,又得海底陰氣,被海潮衝擊千年萬載,石中形成層層疊疊、綿延起伏的波紋,紋愈密質愈堅。青烏風水的分支淮南萬畢術中,曾明確提及石能鎮鬼之說,老院落舊宅子里進門都有影壁牆,一是擋住家財不漏,二是防鬼入宅。最早的影壁中皆是青石磚,後來才逐漸使用窯磚,懂得安宅之道的人家,仍是要在牆下埋石,這便是取以石鎮鬼擋煞之理。

人急了造反,狗急了跳牆,辦法和活路都是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給硬逼出來的。這個念頭在我腦中閃現,都說摸金校尉的命是盜墓手藝人里最硬的,若真是天無絕人之路,身後的石鏡古棺便是我們唯一的機會。石棺放在船艙里,始終用來保存容易腐爛變質的物品,隨著在珊瑚螺旋中大量物資的消耗使用,現在只剩一具空棺,石蓋落在一旁。我看水中漂來的黑色鬼影已逼到近前,連忙同胖子兩人以手搭梯,讓Shirley楊和古猜攀上側面捆紮在一起的貨箱上。

黑影般的黑水飄飄忽忽來得好快,轉瞬間就到了腳下,陰森森的寒意涌動。我一扯胖子,二人抬腳跨進了石棺,那片黑水附著棺壁立起,流入了棺內。我和胖子罵了一聲:「狗娘養的來得好快……」急忙抽身跨過黑水,從石鏡古棺里跳了出來。艙底的磷光照不進石棺,本就陰冷的棺材中,更是陰氣大盛黑潮湧動。

我知道這片黑水若真是附在海柳船上的厲鬼,只要蓋上棺蓋,它就永遠別想出來,當下哪敢遲疑,不等黑水再從棺中湧出,就抬起棺蓋扣了上去,然後翻身坐了上去壓住。石棺合扣,猶如堅甲環抱,無隙可透,只聽石棺里水聲呼嘯,如海水翻滾巨浪怒濤,良久方才平復。

再看四壁海柳中淌出的黑水已竭,那些堅硬的萬年海柳,似乎失去了精氣,瞬間都化為了接近腐爛的朽木,這艘屢建奇功的海柳船算是徹底報廢了。但眾人死中得活,都覺得十分僥倖,要是先前沒在海中撈到這具古棺,又或是未曾將它放在底艙,今日怕是要和英國打撈隊一樣,不明不白地交代到此地了,不過夾艙里的到底是什麼東西,是鬼是物,尚且無從知曉。

見到Shirley楊從貨箱上下來,我就讓她先帶古猜上去,然後我招呼胖子找了幾根捆紮貨物的粗繩。這些繩子都是黃藤、絲棕、人發混合而成,在水中泡多少年也斷不了,用它在石棺上縱橫捆了幾十遭,打了七八個死結。此時整艘船體海柳都快散架了,船體發出咯吱吱的聲響。看樣子很快就會從擱淺的石柱上散落入水,石棺也會隨之沉入歸墟。

我摸了摸包里裝的秦王照骨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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