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乎美學規則的「移動」

在一系列生活美學的討論裡,我們談過食、衣、住三個部分,現在進入到最後一個階段,就是關於行的討論。

我們談到如何能夠在生活裡讓自己吃的更美一點,不只是用食物餵飽自己而已,同時設法使食物更精緻更美好些。衣服除了禦寒或者蔽體這些最基本的功能外,也希望對它們的材質、剪裁都能夠更瞭解更講究,穿在身上產生出個人的生命風格,如此才構成美學的條件。當然除了食跟衣之外,我們更強調的是在居住品質上設計自己的家,增添生活的樂趣。很多的朋友因為家草草率率布置居所,或者釘上很多鐵窗,好像把自己關在監獄裡一樣,結果就愈來愈不想回家了。所以我想如果能夠把居住的品質改善得更好、更具備美的條件,家的溫暖就會產生了。同時還有一點也很重要的,是能夠把個人的家庭美學擴大,成為整體的城市美學。

現在有很多朋友都居住在城市裡,在其中上班、居住,可是心裡卻一直會有想逃開的念頭,很想到有山有水處去住去度假,好像我們是不得已才留在城市裡似的。我想若是大家都想逃開這個城市,這裡將永遠不會有改善的一天。

我們應該去愛自己的城市,瞭解我們和城市是息息相關的,瞭解我們除了將自己的屋內空間安排妥當外,打開自己的家門後所踏入的公共空間,其實就是城市的開始。

有些朋友家裡的擺飾非常講究,擁有名牌傢具、漂亮的酒櫃書櫃、以及高級音響等,可是他們屋外樓梯間屬於公共空間的部分,卻橫七豎八放滿鞋子或堆放雜物,這個情形好像也變成台灣公寓居住品質的一個特色。去過歐洲、美國的朋友大概會知道,那裡很少有人會把公共空間變成一個髒亂待處理的地方。

身為城市居民的我們,應該發展出公共空間的道德感出來,清楚明白公共空間該如何來使用。現在一些比較進步的社區會安排美麗的花圃及一些運動休閒的空間,於是社區居民不必每天悶在屋子裡,下班後還可以帶著孩子在庭院當中散散步、走一走,跟鄰居聊聊天。建立起互動親密的鄰里關係,我相信這也是城市美學一個新的開始。

在提到了城市之後我們立刻發現,現代化城市中一項很重要的美學教養,其實跟「行」這個主題頗有關聯。

我們所居住的這個島嶼人口大量密集到城市中,開車族越來越多,一段時間後好像每個人談到這些大城市的交通都覺得行不得也,老被塞在路上;還有個難題是停車位難求,大家繞來繞去可能一個小時後還找不到位子,於是生活的品質、心情的焦慮,都因為行的阻礙而發生了。

所以我覺得談到「行」的部分必須牽連到前面提過的城市美學,也就是說城市美學除了將居住環境的品質提升之外,同時也得規劃設計出人在城市當中的移動路線,否則交通部分就會發生阻塞,好像我們的血管被堵住一樣。

近代的西方城市在規劃城市整體社區時,認為交通部分是非常重要的一環。可是在這裡,不知道是不是房地產開發案的許多法規問題、或是政商之間某種不正常的關係,你經常發現一個上千居民的公寓大樓社區,對外聯絡道路卻只是小小一條馬路,這種現象就是沒有把行的問題考量在整個居住品質當中。而「行」的暢通,絕對是決定城市美學的重要因素之一。

一個城市中如果大家開車塞成一團不能動彈,大概沒有辦法談到「美」這件事吧!

人們會因此開始吵架,一點點小擦撞便立刻到車後的行李廂拿出武器來威脅對方。這樣的畫面在城市中並不少見,也使你覺得大家性格變得暴躁、心情變得焦慮起來,人與人之間開始產生排斥跟仇恨。

有時候我會想:是不是我所居住的城市人口實在太多,才會在行的方面出現這麼多不美的現象?可是我們的城市也不過就三、四百萬人,像東京、紐約、巴黎這些人口一千萬以上的都市,行的美學並不見得比我們差。至少在我所熟悉的巴黎,就規劃了完善的散步空間和自行車步道,我甚至看過提著公事包、踩著滑板去上班的巴黎人,那個畫面讓我大為驚訝,原來在這個城市中,「行」這件事情不見得只有開車而已。其他城市的發展也許可以當成我們思考未來的參考。也希望台灣的城市將來在行的規劃上能夠更通暢、更合於美學的規則。

【交通工具改變空間感】

我們提到了巴黎、紐約、倫敦這些工業革命以後較早發展的大城市,現在的人口大概都在一千萬到兩千萬之間。工業革命以前沒有蒸汽機、沒有汽車、火車,人類的步行空間範圍非常狹小。

我常常提醒朋友,如果你想瞭解老城市步行空間的格局有多大,看一看台北市的老北門、西門町的西門、還有東門、南門,將這四個城門連起來,就知道老台北城的範圍,你會驚訝原來台北市以前這麼小。以前大部分人沒有交通工具,出外全靠步行,貴族或有錢人才可能騎馬或者駕著牛車,可是牛車的速度也很緩慢。所以在當時,城市的比例跟空間都不會太大。

各位朋友如果去巴黎旅行,會覺得這個城市大的不得了,從中心點坐捷運一、兩個小時以後還在大巴黎的範圍當中。最早的巴黎有多大?大家知道有一條塞納河,河當中沙洲上的聖母院是著名的觀光景點。聖母院所在的島法文稱作Cite,就是英文的City,島周邊有一圈圍牆,這個範圍就是最早的巴黎市。你會不會嚇一跳,原來最早的巴黎是這麼小!可是隨著工業革命,這個城市擴大了好幾百倍,因為蒸汽機使得交通工具的速度加快,我們整個空間感完全改變了。

大約在一八三二年,巴黎開始有了火車,有一個畫派與這項交通工具很有關聯,就是大家很熟悉,常常聽到的印象派。

印象派中代表性的畫家莫內有一幅作品<聖拉薩火車站>,曾經來台灣展覽過,場景就是巴黎聖拉薩火車站內,一個冒著黑煙的火車頭向前直衝過來。印象派可說是第一代享受火車這種交通工具的畫家,他們覺得火車好美,連聞到火車噴出來的黑煙都覺得很興奮。我們今天大概很少會有人跑到火車站去聞火車的味道,可是當時他們覺得火車帶來了一種快樂,這個快樂就是速度感,讓你有空間擴大的感覺。

所以工業革命最早帶來交通工具的改變,使得人的心情發生非常大的變化。

再舉一個例子,很多朋友大概都知道台灣早期民謠的曲調都非常悲哀懷舊,因為台灣是移民的社會,歌曲調性會有流浪、念家的味道。不過大家也一定聽過蘭陽平原一首民歌<丟丟銅>,這首曲調中會聽到火車的聲音,那是因為日本人統治台灣時打通了整個蘭陽平原的隧道,設立最早的小火車,所以你唱這首歌的時候,能感覺到火車「七嗆七嗆」的節奏感,似乎心情也愉快起來。所以交通工具帶來行的方便,同時也改變我們的心情,改變我們整個人類在城市當中移動的速度、空間感,跟某一種精神的狀況。

但曾幾何時,大家沒有想到我們原來所歌誦的、莫內特地入畫的交通工具,卻可能帶來新的麻煩:大量人口開始湧進都市,讓城市居民不斷暴增。很多朋友可以回想一下,七○年代以前的台北市,總人口可能不到一百萬,現在則增加了好多倍。我在台北市常常喜歡問人說:

「你是土生土長的台北人嗎?」

你會發現在這兒土生土長的人很少,大部分是外來人口。

還有一個情況,是交通工具方便以後,我們看到所有交通工具的設計,全部以這個城市的中心點作為起迄點。譬如以巴黎這個首都作為中心點,便設計出一個有趣的蜘蛛網狀交通網,不管從法國最西南邊的波爾多、最南的馬賽、或東南邊的亞維農到巴黎都非常方便,因為都有直達車。可是相反地,想從西南邊的波爾多到正南邊的馬賽卻還須要轉車,但這兩個城市的距離其實比較近。我的意思是,這樣的交通設計使整個首都的人口密集起來。

但是交通方便現在其實也帶來很多的問題,所以法國人在反省之後開始重新規劃交通網路,譬如在小鎮跟小鎮之間進行橫向的連接,而並不是所有路線都通向巴黎,因為巴黎快負荷不起了。這幾年我們看到南部的里昂變成一個新的交通站,計畫成為南部的交通網之中心點。我相信這是因為西方在工業革命之後發展得比較早,問題也較早浮現,所以都得到了解決。

我常常覺得本地的工業革命、商業發展都比較晚,可是並未去借鏡西方進行早一點的規劃和預防,結果今天台灣的都市塞車非常嚴重。巴黎在七○年代已經有一千兩百萬人口,可是街上沒有塞車的現象,我相信原因之一就是捷運。巴黎捷運已經有一百年的歷史,而且已經往地下發展到第五層了,即使是地下他們也有巨大的城市規劃。所以我認為「行」的美學,必須要對城市規劃有非常宏觀的遠見,不然就永遠在挖馬路、修馬路,為了拓寬路而打掉人行道、拔掉百年老樹。沒有百年大計,怎麼拓寬道路也是不夠的。

【需要百年大計】

談到行的美學,我相信很多人都會皺起眉頭,大概都感覺到每天開車上下班塞車的焦慮,與找不到停車位的痛苦。不知道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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