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創造力

圓滿的心靈生活

不能缺少神話與文學。

※※※

神話是文學的起始,文學是文化的起源,一個社會不能缺少神話與文學,圓滿的心靈生活也不能缺少神話與文學。

神話是文學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而且我自己一直有一種感覺,不管是中國或是西方,文學的起源和神話有非常密切的關係。

講到文學,很自然就想到文字,因為文學要用文字記錄,這是我們第一個要打破的觀念,因為文學的起源,遠比文字還要早。不是用文字書寫才叫做文學,最早的文學是口述的,就像我們讀基督教《舊約聖經》,裡面很多是口傳文學,後來才整理成文字,中國最早的《詩經》,也是民間流傳的歌謠,後來才被文字記錄。

文字的歷史,在世界上出現的時間不會超過五、六千年,在有文字以前,我們稱之為「史前時期」,就已經有大量的民歌和祭祀儀式的詠唱,內容和神話故事都有很大的關係。這時候雖然沒有文字,但祭祀時,人的肢體、語言,歌聲,舞蹈都可以視為一種「文字」,這也是一種文學的書寫。

例如我非常感興趣的《舊約聖經》,若不把它當成宗教經典來看(事實上我也從來沒有把它當作宗教經典),就是一部希伯來民族的神話傳說,也是一套很完備的創世紀故事,它非常清楚的告訴你宇宙如何被創造?無關乎我們同不同意,或科學上是不是已得到證明。

— — —

創造力

缺少了神話之後,

你會發現我們的文明,少掉了豐富,

少掉了對於宇宙更大的好奇。

— — —

【人對整個宇宙所知有限】

早期的人類對於宇宙的形成、對於人的出現,會感到好奇,需要有一個解釋,就像我們小時候會問:「我從哪裡來?」媽媽就會用各種不科學的說法來回答你,那個就是神話的起源。這種可能是不想用科學,不願意用科學,或者根本就是處於沒有能力使用科學的時代,於是就用想像傳述,對於沒有辦法解釋的事,就創造了一個耶和華的角色,祂是一個無限權威的神,祂是一個超能力的神、是全能全知的神,祂創造了星球,創造了黑夜和白天,並把海洋和陸地分開,在七天當中,完成了今天所說的創世紀宇宙生成的過程。

這個說法一直到了文藝復興時期才被懷疑,伽利略和哥白尼用科學證明了太陽系和地球的關係,才發現地球不是宇宙的中心。但是有長達上千年的時間,人們相信《聖經》的說法,並且用它來解釋宇宙的形成,人類的誕生,他們相信耶和華在創世紀的第七天疲倦了,他感到非常的累,在他完成的宇宙中,感覺到不可言說的孤獨,他覺得應該有一個陪伴他的人,所以他就用泥土複製了自己的形象,賦予他生命,這個人就是亞當。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人類相信人是神用泥土捏出來的,他覺得這就是科學,不只是《聖經》,在中國也有女媧造人的傳說,她也是用泥土,而且很多民族都有類似的說法,這一點非常有趣,就是說,神話是介於科學和幻想之間,你說它不科學嗎?那為什麼每一個民族都有用泥土造人的說法?我想這是一個值得討論的事情,它可能是因為人類在最早用手捏塑泥土製陶的過程中,感覺到了「創造」,創世紀就是一個創造的過程,所以他用這一種聯想去解釋人類的誕生。

今天我們大概都不會接受《聖經.創世紀》裡的說法是科學,而是把它當作神話、當作文學來閱讀。它也影響了很多的作家,譬如跟我同年齡的台灣作家施叔青,在我們大約二十幾歲時,她寫過一篇小說叫<約伯的末裔>,典故就是來自基督教《舊約聖經》裡約伯的故事。所以我們千萬不要以為,當科學說這個東西不存在,是假的,它就沒有意義了。相反的,它有加倍的意義,人類的科學與幻想之間並沒有那麼清楚的界線。

就像我們常常會聽到朋友上一秒說:「這東西完全不科學!」很明顯的是在批判一件事,可是下一刻他突然做了一個行為,完全是自己不能解釋的,是不科學的。這裡非常有趣的是,在每一個人的思維過程中,其實科學和幻想是交錯的,它們是一個相對的關係,不一定是對立,也可以是相融合的關係,因為人真的所知有限,在一個所知有限的世界裡,他必得要倚靠很多奇特的方式去應對,所以我們的社會裡會充滿了迷信,用左眼跳右眼跳,或者星座、手相來使自己相信命運的吉或凶,這是一種幻想,是不科學的,但至今仍存在,就這一點來說,我們並沒有比五、六千年前的人進步,甚至我們可能加了更多「莫須有」的迷信。我也會看到身邊的朋友,用高科技的電腦在演算星座盤或是紫微命盤,把幻想跟科學結合在一起,這其實非常有趣。

我想,文學的開始,也是介於科學和幻想之間,它一直試圖進入科學的領域,但仍然夾著大量的幻想性,因為我們必須承認一個事實:人對整個宇宙所知有限。

【「信徒」是文學的障礙】

我們現在看到很多神話是與宗教結合在一起,包括希臘神話都反映了當時人們的多神信仰。奇怪的是,我們會認為希臘神話是神話,卻不會想到《聖經》也是一部神話,因為《聖經》與宗教的結合比較緊密,就失去文學性了嗎?

我想,完全不能這樣講。

我們不能說希臘神話比較文學,《聖經》比較不文學。對我來說,《聖經》是更偉大的文學,比起希臘文學一點都不遜色,兩者的影響也都很大。我相信也有很多人跟我一樣,是喜歡讀《聖經》裡的神話,像是法國作家紀德(Andre Paul Guillaume Gide,1869—1951),紀德認為影響他一生最大的就是《聖經》,這部分絕對不遜色於希臘神話的影響。

我們現在不會把《聖經》當作文學作品,是因為它被當作宗教儀式中的一部分,就是有一個信教的過程,信教很奇怪,它很容易讓人排斥某些東西,當《聖經》變成基督教的一部分之後,非基督教徒可能就會開始排斥這本書,不再把它當作文學作品,而對基督教徒而言,它也變成一種信徒式的信仰,不是文學了。

我這麼說大概有點「叛教」吧!其實我小時候到教堂去,和神父一起讀《聖經》時,就一直把它當文學讀。在那個年代,讀文學作品的機會不多,家裡也很少文學性的書籍,《聖經》就變成我最早的一部偉大文學書,因為裡面用的文字非常漂亮,文辭非常美,它的用辭和希臘神話非常不同,有一種斬釘截鐵的「絕對性」。米開朗基羅為什麼會創造出西斯汀教堂中偉大的壁畫,絕對是他讀到這部文學時,得到很大的震撼和感動,不然他畫不出這個圖像。我要解釋的是,我們會完全接受米開朗基羅的圖像為藝術,實際上他畫的就是《聖經》的連環圖,卻排斥《聖經》做為一部偉大的文學?

有人可能會說,因為《聖經》是宗教的經典。我想,「經典」這兩個字是非常容易騙人的,很多很多宗教經典都是文學。譬如說佛經,對我來說也是很偉大的文學作品,《楞嚴經》裡面對於各種奇特的幻覺與現實之間的錯離,文字描述得非常生動。當你是信徒的時候,你根本不敢用文學的態度去讀它,你會恨不得立刻就跪下來膜拜,你沒辦法思維,可是當時佛在恆河岸邊說法的時候,會感動這麼多人,會到「天花亂墜」,天花像雨一樣飄下來,絕對是有文學。

我到靈鷲山的時候,帶著《法華經》,釋迦牟尼佛就是在這裡說這部經的,當時我就感覺到,這部經在這麼一座怪石嶙峋的山裡面被說出來的感動。所謂「經典」,還是要放在人的世界裡被闡述,我們的感動是跟環境有關係的,就好像有一天當我們到了山東的沂水岸,會去想像《論語》這部書是如何被講出來?所以,當我到耶路撒冷時,我也是帶著《聖經》,我坐在那邊想,這一部經就是在這個環境裡誕生,這個時候完全是文學的。

我不是用信徒的態度,「信徒」是文學的障礙,如果他不是透過經典裡的語言文字,卻看到一個

文明的偉大時,他是不能發現經典原來就是文學。

我這邊說「語言文字」,其實是先用語言,文字是後人的紀錄。

每一部經典都有一個非常迷人的語言敘述系統,譬如《維摩詰經》的語言就是很驚人的,那就是一種文學的能力。但在信仰系統裡,這個部分被拿掉後,信仰就很容易變得空洞。包括《六祖壇經》我都覺得很了不起,它闡述經文的方式比現在我讀過所有的武俠小說更有趣,裡面推理的系統、情節的演變都很精采,我相信,它絕對不會是由一個木訥的人講出來,木訥的語言根本不可能讓大家都進入他的世界中。比如說六祖要隱藏在獵人的隊伍當中,帶髮南逃,以及他到了黃梅以後,看到風動、幡動……整個的描述都是非常生動的。我的意思是說,如果是換另外一種說法、寫法,會有信徒嗎?

我很希望提醒這一點,當我們接觸神話時,它可能跟宗教有關,可能跟宗教無關。今天希臘很幸運,因為希臘的信仰在今天不會被當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