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場風光無限好

到布宜諾斯艾利斯位於郊區的牧場暢玩的那一日,天氣出奇的好。

原本打算自己租車去玩的,但是,礙於語言不通,門路難尋,所以,只好參加了由當地旅行社主辦的「阿根廷牧場一日遊」。

早上十時許乘搭巴士出發,翹首窗外,一坪一坪的全是綿延無盡、連天而去的綠色草原,風來時,這一片廣袤無垠的「綠海」便起著粼粼的微波,而在這綠浪裡「載浮載沉」的,是一群又一群散在各處俯首吃草的牛羊;牠們神態悠閑,且吃且歇。草濤是牠們的音樂,白雲是牠們的良伴。整個實景,是一幅安靜恬然的圖畫。據說有些人到阿根廷來,為的就是一睹這聞名世界的平原風光。

兩個多小時在巴士上,居然一點兒也不覺得疲乏單調,抵達目的地時,是艷陽高照的晌午。

牧場非常廣闊,蓋有馬棚,拴著多隻雄姿矯健的馬兒。有的低頭吃飼料、有的仰天長嘯、有的磨蹄擦足、有的恬然四顧,姿態各異,煞是有趣。

牧場的另一頭,炭火烤得通紅,炭火以上的巨型鐵網,放滿了大片的牛肉,成串的牛腸,大塊的牛排,誘人的香味,囂張地竄滿了牧場的每一個角落。

以紅色磚瓦蓋成的小房舍,一幢一幢的屹立在那兒,上有蔚藍天空而下有如茵草地,色彩鮮麗和諧。

這天分乘幾輛巴士前來的旅客約有兩百餘名,大家紛紛坐在長條板櫈上。穿著牧場傳統服裝的男女在臺上隨著富於西班牙情調的音樂大跳傳統的民間舞蹈,活潑而熱情,臺下觀眾,紛紛拍手應和,氣氛十分熱鬧。這時,招待員捧來了葡萄酒和肉食,人人放懷暢飲,大快朵頤。

主持人手執麥克風走下臺來,親切地探詢旅客來自何方。從他們的答覆裡知悉他們大部分來自南美洲其他國家,如智利、秘魯、巴拉圭、烏拉圭、哥倫比亞等。只有我身畔那位銀髮的老太太挺直背脊,堅定地答道:

「阿根廷,我是道地的阿根廷人。」

基於好奇,我湊過臉去和她搭訕:

「妳既然是本地人,為什麼不自己來玩而要參加這種專為外地旅客而設的觀光團呢?」

她抿了抿嘴,呷了一口葡萄酒,微笑地說:

「我大部分時間生活在國外,最近才回返國門。所以,阿根廷對於我來說,是相當陌生的。」

「國外?哪兒?」

「美國。我廿多歲便跟隨夫婿到美國去,他來往於東西兩岸做生意。在那裡我總共待了四十多年。最近,他病逝異鄉,生意由兒子繼承;我因此決定一個人回來,在自己的國土裡度過晚年。」

「一個人,不是很寂寞嗎?」

「寂寞?」她詫異地瞧了我一眼,說:「才不會哩!坦白地說,過去幾十年寄居他國,純然是為了謀生,我從來不曾放棄回來定居的念頭。去年,這個願望總算實現了。雖然是孤身隻影一個人,但是,能夠重見故鄉月,重飲故鄉水,在我來說,就好像是重生一樣,妳明白我的感受嗎?」

我點頭。曾有寄居國外經驗的人,對於這份深沉的戀國情懷,自是不難理解。

頓了頓,她又說道:

「我現在每天遊山玩水,重新認識祖國面貌,心情不曉得有多舒暢呢!喏,下個星期,我已決定到阿根廷南部的巴伊布蘭小住一陣子……」

談到這兒,臺上響起了急促的鑼鼓聲,我們同時把目光投注到臺上。原來是主持人公開邀請臺下觀眾上臺共舞。我身畔這位老太太興致極高地站了起來,邁著略顯蹣跚,但卻仍然穩定的步伐朝臺上走去,人人都報以鼓勵的掌聲,主持人體貼地摟著她輕步漫舞,她嘴角含著溫馨的笑意,銀灰色的頭髮,在午後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亮,似乎在宣告眾人,她現在擁有的,是閃亮生光的年華……

餐畢舞罷,旅客被囑咐到草地上集合,以便觀賞馬兒表演雜技。坦白地說,我一向不喜歡像這種有違動物本性的表演,所以,獨個兒躲到一棵蔭涼的樹下,倚樹而坐,看藍天白雲,聞綠野草香,聽馬兒嘶叫,把自己暫時地化作了牧場的一部分。

啟程歸去時,處處依然是亮晃晃的陽光。看看手錶,居然已是傍晚六時許了。夏天的阿根廷,日長夜短。坐在巴士裡奔馳了兩個多小時而返回市區時,天色才一點一點地暗了下來,然而,我心房裡的一個角落,卻永遠不會因為時光的流轉而蒙塵而暗淡。這個角落裡擺著的,是阿根廷牧場這一份鮮亮的回憶,而在回憶裡顯得特別清晰的,是那位頭髮銀亮的老太太——那位至死也要回歸故土的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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