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第安人市集

來到了秘魯印第安人聚居最密的高山區庫士科(Cuzco),我最感興趣的,便是去逛印第安人市集了。那種原始而樸實的風味,對我有一種恆久的吸引力。

那天晚上,天氣非常寒冷,正飄著毛毛細雨。用過晚膳,很想找點消遣,向旅店職員探聽,知道附近的廣場有個通宵開放的印第安人市集,當下大喜過望,不顧砭人肌膚的酷寒,漫步到那兒去。由於下雨的緣故,原本擺設在廣場上的地攤,全都移到走廊去了。

長長的走廊上,一望無盡的,堆滿了印第安人的手工藝品,多數是羊毛織成品,包括衣服、帽子、圍巾、手套、襪子……等等。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一種由駱羊的毛編織而成的地毯,有圓形、也有方形的,圖案鮮明美麗,由於她們用的是羊毛的原色而沒有經過染色,所以,一塊地毯可能要從好多隻駱羊身上抽取不同色澤的毛來完成,手工浩繁,極為美觀。

這兒的印第安人由於時常接觸旅客,所以,已染上了商業的市儈氣,漫天開價,所開出的價格比原價可能高上整十倍。

明知道價格高,但是,看到那些印第安婦女在寒氣的侵襲下,縮著頸、呵著手,祈求攤上的物品能給她全家人帶來明日的糧食那種可憐兮兮的樣子,卻又狠不下心來大力削價!也有一些誠實的印第安人堅持不二價的原則,不管你買一件抑或是十件,他都不肯削減半分錢,碰到這類攤子,我總下意識的多買些。

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經過廣場回返旅店,後面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似在追趕我們。我停下來,站在背後的,是個印第安小男孩,頂多只有六歲。他手裡挽著一個竹籃,籃裡盛著許多小小的泥塑品。他大大的眼睛無聲地望著我,裡面有著強烈的乞求,還有,一閃一閃地牽動了我心弦的淚光。我取起他籃子裡的泥塑品來看,手工低劣得不像話,有些只是一團泥,根本看不出要塑的是什麼。問他價格,回稱每個四百披索(合新幣兩毛錢)。我拿了五個,給他兩千披索,他沒有想到運氣來得這麼突然,汪著眼淚笑開了。我把買下的五個泥塑品放回他的籃子裡,摸摸他的頭,用生硬的西班牙語對他說:

「晚安,孩子。」

在心裡又加上了一句:

「願你今晚有個甜蜜的夢。」

※※※

次日,我們乘坐吉普車深入一些偏僻的山區,在那兒,我看到了另一種令我驚嘆不已的印第安人市集。

那天的行程,主要是參觀古印加皇朝的歷史遺跡,車子在廣袤無邊的高原上飛馳,突然的,我看到了無數的印第安人伴隨著秘魯的特產——駱羊,或站或坐的散在前方綠草綿延的空地上,那情景呵,像幅壯觀無比的巨型圖畫,著實令人目瞪口呆!

「噯,停車,停車!」我不顧一切的放聲高嚷。

車外鬧聲喧天,駱羊身上那股特有的騷味,強烈的散在空氣裡,印第安婦女牽著自己一手養大的駱羊,尋找主顧,臉上的表情,有期盼、也有失落。交易完成固然可喜,但是,與豢養多時的牲畜卻又有一份難以割捨的情。

有趣的是,一名印第安老婦靜靜的坐在草原的一隅,以原始的織布機慢慢的編織五彩的圍巾,推一下,拉一下,在織布機上織出一個又一個單純的希望——讓自己和家人取得溫飽的希望。另有兩個印第安小女孩站在旁邊,手裡拿著仿製的小駱羊,年齡只有四、五歲,但是,臉上的表情卻憂愁得好像明天不會來似的。哎,真想把她們抱進懷裡,帶回家去養。

由於司機不斷催促,未能在此多作逗留,心裡直嘆遺憾。

※※※

由庫士科飛到秘魯首都利馬(Lima),聽說舊城有個很大的印第安人市集,便想去逛逛。然而,聽到我們要去哪兒,許多當地人都提出善意的勸告:

「那裡的治安非常壞,扒手多得不得了,防不勝防。他們幹案的手法,又精又狠。向來就很少遊客去的。」

我們沒有聽從勸告,結果真的吃了虧。

那是一個很大的市集,比我們在庫士科逛的那個大得多,而且,物品的種類也很多,除了毛織品外,還包括皮革品、石雕品、泥塑品、陶瓷品——全是印第安人以雙雙巧手製成的。來這裡逛的,很明顯,有九十%是當地人,氣氛很是熱鬧。我擠在密密的人潮裡,一攤一攤的觀賞這些罕見的手工藝品,滿心歡喜;但與此同時,我也毫不放鬆的挾緊我的大皮包,分分秒秒提高警覺。

在其中一個小攤子上,我看中了幾隻石雕的貓頭鷹,三寸來長,面目栩栩如生,雙眼閃閃生光,線條渾圓柔和、纖細巧麗。我放在掌上把玩,愛不釋手,決定把攤上僅存的六隻全買下來。議定價錢後,我放開一直死死挾在腋下的皮包,正想拉開拉鍊,驀然驚覺皮包旁邊出現了一道五寸來長的刀痕!我的心在這一刻幾乎停止了跳動,忍住突來的暈眩,飛快的扯開皮包的夾層,看到機票、護照和旅行支票還好好的放在那兒,心才落實篤定了。檢查皮包裡其他東西,發現不見的只是三卷未拍的彩色底片,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匆匆買下石雕貓頭鷹,我也無心再逛,便擠出人潮,回返旅店去了。途中找了間補鞋店,請補鞋佬替我修補皮包。當他知道我的皮包是在印第安人市集被割裂時,禁不住搖頭說道:

「嘖嘖,那種地方,妳也敢去!」

直到現在,我還是不明白,一直被我挾得緊緊的皮包,究竟是在什麼時候、什麼情形下被割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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