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繫乾坤繫流年

一切都是偶然。那日行路而過,看見書店掛牆上一橫幅的書卡,各式各樣。忍不住慢步,仰頭去瞧,但,並沒打算瞧到悅人心目的。近年來的書卡,我已不大愛了,市儈氣太重。就是連原有的五、六百張,再看的時候,也不免要笑自己視覺太淺;紛紛送人或丟得遠遠。可以花五年的時間一沙一礫築我的書卡王國,可以一霎,劈垣斷柱,讓它碎成一沙一礫。書卡不會變吧!那麼變的是我了。把昔時今日混在一起想,真要為那些卡片傷心了。

就連那日停佇觀壁,也只不過是流連心情,不是很認真。正當要回身,忽然有一種隱約的美感牽絆著我的眼,因此,心頭一亮,小小的興致活絡而來。

柔柔的畫面,一如帷幕中初眠的稚童。帶著善意的頑皮的淺笑。或是林蔭薄晨,或者一捧初開的小小雛菊,或者是一朵帶露玫瑰,微醺如香腮凝汗,微斂如美人心內的羞怯。……這些這些,我於九丈紅塵之中,是許久未見的。遇目一霎,不禁怦然如清泉乍流。

雖然泥金字體著實破了畫面,又要加上一兩句真真惹人不快的話。但我怎能要求太多?如此不求而得,無異是瓦礫中過,而有碎玉之獲,該不該拱手一拜,但言感激?

揣回來之後,想要好好珍惜。能繫上些什麼,編成穗子,那麼牽掛也就會很長了。

所以,問問路旁老嫗。我說何處可以買到絲繩?她回問可是繡花的那種?不是,不是;我不要繡花的線,也不要繡什麼暖花歸鳥的,那樣安穩的春日圖;花總也不老,鳥總也不死,看了十年二十年,春日都還沒過去。我說,我想繫卡片的,有沒有那樣的繩,繫著之後,我的薄晨林蔭也不舊,我的牽掛絲穗也不斷?而隔著煙火瀰漫,她正給隔桌的客人下面,十分忙碌。一團一簇的煙散也不散,在她與我之間,我遂望不清她的臉孔,至此,也就不該再問。

其實,自己也不知道要找什麼樣的繩?不知道要剪多長的繩?

曾經心中有過一條的,無限且堅美。用來繫山峰雲嶽,作為我遊憩之屋。用來繫飛瀑流泉,作為盛水之壇。也繫初日之光,以為羽翼。也繫落日雲霞,以裁衣。月牙兒無梯,沿繩而上,有風飄然,趁機抖抖,一身塵埃羽衣。閒觀人間而眠,自有夜,覆我以星被。

有一天,站在空間之極峰,攬繩,要繫千年之前,萬年之後的盟約。而繩脆然而落。

是不是斷了?

是不是斷了!

是不是,斷了。

問問那小店面裡一個坐著看電視的女人。她說有,遂拈出一個線頭來,問我要多長?我實在不能決定,當然想愈長愈好,就問有多長?她很迅速地一收一放,把貨放在我面前。也沒有多長。我付款的時候,問她知不知道怎麼繫?她因回身找錢,沒聽到我的探問。想來自己問得真傻。也許,回頭該去看一看那位麵攤老婦,看她如何把煙火人生繫在腰間裙際。

怎麼個結法?指間勾繞了半晌,依然不得法。只得出門到書店去,隨便翻一翻;有雙龍獻瑞,有古錢三結,有鏤心梅花……。總之,都糾糾結結,十分地難。回來呆坐案前,瞧瞧案上曲折的線死去了般。想到今日昔時,悲的是自己。

看看燙金的卡,細細的線。有千般地是,亦有千般地不是。且都在心頭忍下。卡中,細細看的話,還是可以看到山川日月的。而線呢?

一剪一剪又把它截成幾段。因為牽掛不會像乾坤那麼長。且繫一繫流年吧!單結、雙結,仔細穿過卡洞,這一繫,總要留些時日的。還不及欣喜,手肘壓到卡線,只一抽,繩自是繩,卡自是卡。我恍惚有了隔世之感。一手托繩,一手執卡,沉思許久。這一繩一卡,是繫之前的流年,也是繫之後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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