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日

G先生、N先生、馬克和我四個人晚餐。菜中有一道扇貝,非常鮮美,殼亦好看。希臘神話的維娜斯生自殼中,真是合情理。年初我在佛羅倫斯的烏菲茲博物館看波蒂且利的「維娜斯之誕生」,近看用筆很簡,但實在是飽滿。整個博物館裡的東西都是飽滿,有元氣,正所謂的酒神精神。美術學院裡米開蘭基羅的「大衛」石像,真是飽滿,他所有的作品都飽滿,連受苦受罪都是飽滿的形體在那裡受苦受罪。

文藝復興,復興的是飽滿的人文精神,論到造型,古埃及、古希臘、古羅馬都早將原理確立了。

G先生問到共產主義及中國傳統。我的意見是中國根本沒有共產主義,只有「共產主義」這個詞,就像說到中國禪,與印度的佛教已無甚關係。而「禪」又只是一個話頭,說說的,哪裡就是色相?「共產主義」在中國已經褪到了「社會主義的初級階段」,退無可退,只是為了共產黨的面子問題。

義大利懂「面子」。

G先生說還要看在美國聖地牙哥舉行的美國與義大利帆船比賽的電視轉播實況,於是大家散去。

路邊小店的燈將窄巷照得有些恍惚,來往的人遇到了,側身而過。

※※※

「教坊記」有一則說到:

聖壽樂舞,衣襟皆各繡一大窠,皆隨其衣本色。製純縵衫,下才及帶,若短汗衫者以籠之,所以藏繡窠也。舞人初出,樂次,皆是縵衣舞。至第二疊,相聚場中,即於眾中從領上抽去籠衫,各懷內中。觀者忽見眾女咸文繡炳煥,莫不驚異!

這是一千年前為皇帝祝壽的舞蹈,「舊唐書」的「音樂志」裡說:「若聖壽,則回身換衣,作字如畫」,所以看來還會變出字來,當時有詩人記錄過例如「太平萬歲」。

「教坊記」的珍貴還在於崔令欽不但記載「其然」,還記載「所以然」。這種舞蹈現在仍有,例如運動會開幕閉幕時的團體操,觀眾席上變化的標語。現在的觀眾看了,也還是「莫不驚異」。九月在西班牙的巴塞隆納的奧林匹克運動會上,我們肯定還會看到這種古老的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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