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教授

論了博士論教授。

教授,同博士一樣,在中國是 「古已有之 」的,而今天大學裡的教授,都是地地道道的舶來品,恐怕還是從日本轉口輸入的。

在中國古代,教授似乎只不過是一個芝麻綠豆大的小官。然而,成了舶來品以後,至少是在抗日戰爭之前,教授都是一個顯赫的頭銜。雖然沒有法子讓他定個幾品官,然而一些教授卻成了大丈夫,能屈能伸。進可以攻,退可以守,身子在北京,眼裡看的、心裡想的卻在南京。有朝一日風雷動,南京一招手,便騎鶴下金陵,當個什麼行政院新聞局長,或是什麼部的司長之類的官,在清代恐怕抵得上一個三四品官,是 「高幹」了。一旦失意,仍然回到北京某個大學,教授的寶座還在等他哩。連那些沒有這樣神通的教授,工資待遇優厚,社會地位清高。存在決定意識,於是教授就有了架子,產生了一個專門名詞: 「教授架子 」。

日軍侵華,衣冠南渡。大批的教授會集在昆明、重慶。此時,神州極蕩,生活維艱,教授們連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飽,想盡種種辦法,為稻粱謀。社會上沒有人瞧得起,連抬滑竿的苦力都敢向教授怒吼: 「願你下一輩子仍當教授 !」斯文掃地,至此已極。原來的「架子」現在已經沒有地方去 「擺」了。

建國以後, 五十年代,工資相對優厚,似乎又有了點擺架子的基礎。但是又有人說: 「知識分子翹尾巴,給他潑一盆涼水 !」教授們從此一蹶不振,每況愈下。到了十年浩劫中,變成了

「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不齒於士林。最後淪為 「老九」,地位在 「引車賣漿者流 」之下了。

二十年前,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後,撥亂反正,天日重明,教授們的工資待遇沒有提高,而社會地位則有了改善,教授這一個行當又有點香了起來。從世界的教授制度來看,中國接近美國,數目沒有嚴格限制,非若西歐國家,每個系基本上只有一兩個教授。這兩個制度孰優孰劣,暫且不談。在中國,數目一不限制,便逐漸氾濫起來,逐漸膨脹起來。有如通貨膨脹,教授膨脹導致貶值。前幾年,某一省人民群眾在街頭巷尾說著一句順口溜: 「教授滿街走,××多如狗。」教授貶值的情況可見一斑。

現在,在大學中,一登 「學途」,則有 「不到教授非好漢」之慨,於是一馬當先,所向無前,目標就是教授。但是,從表面上看上去,達到目標就要過五關,其困難難於上青天。可是事實上卻正相反,一轉瞬間,教授可坐一禮堂矣,其中奧妙,我至今未能參悟。然而,跟著來的當然是教授貶值。這是事物的規律,是無法抗禦的。

於是為了提高積極性,有關方面又提出了博士生導師(簡稱博導 )的辦法。無奈轉瞬之間,博導又盈室盈堂,走上了貶值的道路。令人更擔憂的是,連最高學術稱號院士這個合唱隊裡也出現了不協調的音符。如果連院士都貶了值,我們將何去何從 ?

一九九八年十一月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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