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他荒蕪的杉木林

我們後山四甲祇有山,沒有水,八甲有水沒有山,官莊格栗樹無山無水卻有田,這是老祖宗分配的遺產,沒有辦法,我們只有永遠遵循下去。

所謂山,是指山上的木產。森林當然值錢,何況都是長可逾丈,粗則如盆,全是可作棟樑之材的杉木林。我家如能把祖上分配的兩座山移到臺灣來,我不和王永慶、蔡萬春輩平起平坐才怪!可是在我的家鄉卻一文不值,因為我們的家人少,交通運輸又不方便,只有任它越長越粗了。僱人砍樹,運下山來不夠工資,所以我們四甲的山是原始林,從來沒人去注意過它,如果家裡有人亡故,那才不得已上山砍兩棵大的,僱幾個工人,抬回家做棺材。我們四甲的棺材店,除了工資是不要本錢的,誰家山上的樹木,你可任意砍,沒有人發神經去過問,但是八甲的人卻不行,他們也不敢去:抓到了拖進祠堂去要罰他幾十擔穀子,所以八甲裡不願多死人,棺材買不起。他們買棺材要到格栗樹或丁村去買,我們四甲的棺材店不做八甲的生意,而格栗樹的棺材店的木料,是公然由我們四甲偷盜去的,我們四甲的人正眼都不瞧一下,「偷木頭,那才是傻鳥!」

有杉木的山都在裡山,裡山到河邊要走老半天的路,祖坆都在河邊的小丘陵上,因此我們三五年難得進一次裡山。

除非兄弟夥爭遺產,才由祠堂裡管事的拿著帳簿子,帶著一家兄弟上山踏勘分配一下。(管事的是族中長老,地位相當於法官。)我祖父逝世時,我才上過一次山;但也只看看木頭,我至今還不知道我家的兩座山是方的還是圓的。

鄉下的土地也不大值錢,三合院的大門口一定有塊大大的曬穀場,用灰磚砌或用三合土打平,俗稱為「坦」,取其平整也。坦前一定有個大池塘,池塘裡種藕及菱角兒。有水當然有魚,秋天挖藕的時候,把水車乾,一斤多重的鯉魚鯽魚大籮大筐的裝,池塘四周用鵝卵石砌的,石縫裡有好多黃鱔,普通一條都有三、四斤重,直徑不上寸的不吃,因為嫌其土腥味太濃,俗說:「黃鱔不上寸,賤得無人問」。幾年前陪友人逛圓環夜市,叫來兩客炒鱔魚,店裡已將黃鱔一剖為二的擲在冰塊上了,我左看右看不像鱔魚,我硬說是蚯蚓,氣得老闆差點用扁鑽丮𢳟我兩下,不過我還是吃了,因為我嘴饞得很,管它是黃鱔還是蚯蚓,吃了再說。一算價錢,那可不得了,幾乎要我半個月的餉包,真是應了那句「趙家捧個寶,錢家當個鳥」的俗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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