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武功只為了打架

四甲八甲雖是同胞,卻常常兄弟鬩牆,水火不容,老死不相往來,有往來時就是發生械鬥時,打將起來雙方眼就發紅,忘記了是同一個老祖宗下來的,而把對方當成了深仇大敵,因此一架打下來,總有不少人卸了胳臂斷了腿的,不過這沒關係,支祠堂裡請了跌打外科郎中,即使殘廢了,支祠堂裡也準備了一份不算太薄的撫恤金。事情奇怪得很,只要聽說和八甲的打起來,馬上便中了邪似的回家就抄起兵器,直奔而上,英勇無比;日本鬼子只淪陷了宣城,沒敢到我縣一步,否則,不知道我鄉的人們,殺鬼子時是不是也這麼勇猛慓悍!

雙方械鬥時,僅憑一時之忿,亂打一通,沒有一點章法,長輩們看出了這點,特由支祠堂出錢,僱請武師傅來教武功,八甲首開其端,四甲裡跟著學步;但是請來的師傅都沒有什麼了不起的驚人功夫,都是些莊稼把式。師傅換得很勤,大家學的也雜,什麼八卦拳、鶴拳、猴拳、少林旋堂腿、七節棍、梨花槍、單刀、雙刀等名堂不少,但是誰也沒學到什麼,一則徒弟的資質太差,不是練武的材料;二則師傅本身的武功也是鴉鴉烏,不然不會走馬燈似的來來去去的換。後來來了一位不請自來的教師爺,他的樣子真正是貌不驚人,矮矮的瘦瘦的混身皮包骨,像個鴉片鬼,香煙叨在嘴上一支接一支,很不惹人起眼,不過功夫很了得,尤其是輕功;他站在兩個空火柴盒上,再叫人往他肩上壓一個上百斤的大石臼,人下來時,火柴盒完整無損,人群中暴喝起掌聲。支祠堂的圍牆有丈把高,那教師爺身子坐下一矮,再往上一拔,大鵬鳥一般,人這就上了牆,往下一跳,輕寂無聲;就這兩手表演,使得我們全四甲的男人們個個折服,族長當眾聘請他當教師爺,每月五塊大洋,外加二兩煙土。

事情就這麼說定,每逢一、三、五在支祠堂的大院子裡教大家武技,他先測驗大家的根底,以便因材施教。有的學過幾天,便教器械,一竅不通的從基礎教起,基本教練是八段錦和羅漢拳,我全學過,不過如今連個起手式也全還給師傅了。

那時禁煙是口號,遵行的人很少,我祖母便是吸這個的,父親為祖母熬煙膏時,順便偷下半杯,師傅便足夠抽個十天八天的了。

煙土有各種牌子,形狀則一,都是大餅般的一餅一餅,有半斤、十二兩,一斤三種,都用敬神的黃裱紙包裹著,生煙土有土青味,熬成煙膏才有香味,祖母的房裡雖然煙霧迷濛,卻是滿室生香。據說很多人上癮就是聞香聞出來的。

大概父親偷煙膏給師傅的關係,暗中教了父親一套板櫈花,這在武技上可能不入流,可是防身管用,有一條長板櫈在手,普通三五個人近不了身。父親半夜裡起來練,倒也舞得虎虎生風,師傅捋著幾根山羊鬍子在微笑頷首,看來雖不致一窺堂奧,但也挨近院門邊了。

父親腰背間生了一個無名腫毒,鄉下生這種無名腫毒的人很多,大都在四十以上才生;年紀輕的生疥瘡。父親生的無名腫毒俗叫摸背,在腰部;肩部的叫搭背。鄉下醫藥很不發達,從來沒見過西國大夫,郎中(醫生)對外科又莫法度,幾千年就只出了一個華陀,但華陀在三國演義上被曹操殺了,因此生了這種腫毒(毒瘤)便祇有等死一條路。

那位師傅在山上採了很多草藥,其中一味主藥在田埂上到處可見,我還約略記得形狀,當中是一根莖,莖上有一個褐色的花球,葉子有點像萵苣葉,不過要略厚些,藥材是那種草的根部。

幾十味藥材煮在一鍋,父親只穿一條短褲睡在中間挖了一個洞的竹床上。藥被煮開,熱氣騰騰的直薰患部,把毒瘤薰軟,師傅才用一把在火炭中燎過的小刀把毒瘤割破,膿、血、腐肉便滴滴答答的向大鍋中傾瀉而下,同時用把燒紅過的剪刀剪四周的腐肉,如此一邊薰一邊剪,過了七八天,患部的膿血全光了,剩下一個碗口大的窟窿,師傅從小瓷瓶裡倒出一些白色粉末敷在患部,貼上一張狗皮膏藥(師傅說,這是真正黑驢皮熬的膏藥),不到一個月,父親的窟窿收了口,不久便可下田了。

自從醫好父親的無名腫毒,師傅的大名更響亮了,縣政府縣長大人派人接了去,聽說縣長大公子的耳朵後面也生了個大腫瘤,以後這位師傅便不知其所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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