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細說故鄉.細說故鄉

那天詩人辛鬱來舍下探望我,談起我的家鄉,勾起了我的萬斛鄉愁;但當時問題來的突然,雖有一肚子話,卻是拉拉雜雜,未能說個詳細。人總是念舊的,念故土鄉園尤其成為我們這批少小離家中年鬢改人的特別情懷。當晚一宿無眠,眼睜睜的睜到天亮,腦海裡盤旋著的盡是家園景象,兒時故舊,浪潮般的向腦間湧現。此去彼來,使你應接不暇;是我患病以來,腦子從未有如今日這樣清明過,我懷疑這是不是迴光反照,大限將臨的徵兆?我靜靜地躺著,閉著眼睛等待這一刻的到來。後來竟糊里糊塗的睡著了,醒來已是日上三竿。

民國六十二年八月三十日的黃昏時刻,突然得了腦溢血症,在榮民總院第九病房的小房間裡(重病室)昏迷了八天八夜,好友們看著無望,正準備替我準備後事,那知後來竟回復了一點知覺,等我完全清醒,已是半個月之後了。

我已知道左半身完全癱瘓,而且嘴歪眼斜,口角流涎,誰來看我,誰送了錢給我,誰安慰我等等我全知道,只苦於口不能言,不能表達我內心的感激。

病房裡,規定每天下午二時到七時接見探訪者,每天那個時候,那位傳教兼販賣愛國獎券的老太太準時到達,在每張病床的枕頭下塞張傳教的傳單,然後對病重的病患說:「兄弟,你要多祈禱、多祈求,上帝會使你很快療癒的。」

老太太每天準時來到病房,每次固定的那幾句話,我的心有點動了,我心裡想著:如果真有上帝,我祈求祂三件事,第一、讓我能說話;第二、能動,能下床;第三、讓我多活幾天。

也許我的祈求真能上達天聽,慢慢地,我真能說話了,那當然說得不甚清楚,因為嘴歪眼斜,受傷害的神經尚未恢復,但朋友看我的嘴形能揣摩個大概,他們點頭我就很滿意。慢慢地也能下床了,先扶著床欄站一站,然後坐著輪椅去做物理治療,那位康小姐教我起步,用四隻腳的拐杖。第三個祈求也兌現了,我在病後竟多活了兩年多。根據病友們的經驗,這種病發當時沒死,以後你要禍害一千年——害家人,害朋友以及害我自己,害得沒完沒了!要是當初我祈求:「好不了便死」,也許上帝真能如我所請;那我也不致像今天這樣半死不活的了。

上帝對我還算公平,祂留給我一隻能寫字的右手,既然這樣,那我該做點什麼才對,我應該寫點文章,介紹我的當兵、當「卒子」的軍中生活,寫我不被人知的偏僻,封閉而又甜美的家鄉。

做這些事並沒有什麼了不起,既無益於國家民族,也無益於社會人心,但我有一隻完整的右手,我為什麼不多做點呢?至少我兒子讀幼稚園的學費我可以賺來吧!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