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長找不到路回連

江海關的大鐘敲了四下,排附和理髮兵才把排長給找了回來,原來排長一直在永安公司門口,幪了眼的驢子般在永安,先施兩公司間亂轉,他不知道往哪走才回到北站,他說他清楚五個人在北站口乘五路電車去永安公司的,他想搭原車回來該沒問題,車到站之後發現根本不是火車站。十二點以後,電車不開了,他就在車上睡了一夜。第二天他又到永安公司站下了車,我們這位排長可真精明到了家,他知道搭五路電車,卻不知道多坐幾站到北火車站下車。

有次排長罵排附太笨,排附頂一句:「我雖然笨,外出卻能找到路回連。」這句話等於向排長兜胸一拳,氣得他臉色發青,半天說不出話來。

其實永安、先施和大世界三家大公司全在一條馬路上,五路電車起訖站是法租界到外白渡橋,火車站是來往必經之路,偌大的火車站還怕認不出來嗎?

不過這樣也好,以後我們上街看戲、看勞軍電影時有了一個警惕。

不管上哪,一定有個座標,這個座標就是火車站和南京路,在哪兒轉彎,一定記住路名,甚至記住大商店招牌,庶幾不致向我們排長看齊。

上海的戲院電影院多得數不清,光是演國劇的大戲院就有中國、皇后、天蟾、共舞台、大舞台等七八家,其他永安、先施、大世界等附設的國劇小劇場尚未計算在內,天皇名角梅蘭芳和楊寶森、袁世海唱中國,麒老牌在黃金,言慧珠、言小朋在皇后,紀玉良在天蟾,趙如泉在共舞台。星期六特別為軍人加演上午場,看戲的以傷兵居多。白天看戲沒有晚上看過癮,晚上看戲要買票,那時我們連站票排票也買不起,後來營部號目(號長)想到一個辦法,跟著傷兵進戲院,半路上先找個傷兵說好像舞女一樣的帶進場。進門時,我們假裝扶持他,其實根本不用扶;有時我們手臂上也纏塊白布,收票的看都不看一眼,招手就讓,百試百靈,從沒留難過。下午我們在火車站牆上看戲報,然後決定看哪家。梅蘭芳、袁世海、楊寶森、俞振飛、姜妙香、蕭長華、紀玉良、遲世恭、馬連良、言慧珠、麒麟童、童芷苓以及趙如泉等人的,能看到這些大牌白戲。生平頗引以為榮!

上海還有兩家話劇劇場,一叫卡爾登,一叫蘭心,演員都是一時之選,如白楊、趙丹、藍馬、吳茵、上官雲珠、衛禹平、張伐、石揮等人,因為路遠,票價又昂,且不勞軍,我祇看過一兩次。

上海有兩家國際戲院,一家專演電影,另一家則專演申曲、南方滑稽;有兩個主角在上海人的心目中很有地位,一點不比梅蘭芳、馬連良低;這兩個主角一叫范哈哈,一叫程嘻嘻,名字取得怪,長相兒更絕,一個瘦如竹桿,又細又高,一個又粗又矮,宛如一隻啤酒桶。他們有牛皮,兩個人各說三句話而觀眾中有不發笑者,「退儂的票,黃包車送儂回去!」事實上從戲院出來的人沒有一個不把鼻涕眼淚都笑出來的,不知道有人忍俊得住否?

他們登的廣告詞也夠唬人的,除了「不笑,包退票,黃包車送儂回去」之外,更警告觀眾多帶膠布,提防笑斷腸子時好接。

他們雖名為嘻嘻哈哈,事實上卻一本正經,不苟嘻笑,上海人稱之為冷麵滑稽,這種上海式的相聲也講求說、學、逗唱,歌曲都是套當時的流行歌曲,歌詞則完全改了,如罵米蛀蟲,罵漢奸、罵屯積居奇者,勸戒毒等,詞意淺顯易懂,且多雜上海方言,很獲上海小市民的歡迎。

依稀中記得南京路的終點是東新橋,東新橋再過去便是法租界,是一個風化區,其中白俄人、日本人、吉卜賽人和中國人混處;白俄最多,男人賣氈子、領帶,女性則操賤業。據說不乏舊俄的王公、公主,他們被布爾希維克一趕,趕得家破國亡,流浪異國也確實可憐!

范哈哈程嘻嘻為這個風化區編了一套歌詞,曲譜套的是當時最流行的香檳酒氣滿場飛,歌詞我還依稀記得一部份:

「東新橋到法蘭西(法租界),馬路邊浪有野雞,先生一聲叫,請到房間裡,嗨,請至房間裡,嘸沒好事體,包儂袋袋空來兮!嗨,跑之出來,有點勿對,走呀痛哉,坐也乖歪,自從打過小野雞,現在生之格雙橫痃(花柳病,魚口也),噗喇一聲響,開刀痛來兮!」

民國四十年左右,西門町紅樓劇場有筱快樂者領導劇團演出,頗慰上海老鄉的鄉愁,但後勁不繼,不久即銷聲匿跡,想來技藝已大不如前了。

上海還有一位冷麵滑稽,臉上死板板的毫無一點人氣,但演起來卻妙語如珠,引得台下笑得捧腹彎腰前仰後合,他自己則木然如屍!到蘇州演出三個月,轟動了整個蘇州城。可惜時間遠隔太久,我已記不起這位先生的大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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