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常挨扁條

連值星是排長(排附代理),排也有值星,那是各班副班長的事,在第一排當副班長,也是件頭痛的事;因為雷排長會隨時隨地的叫集合,雞毛蒜皮的小事,他會大吼著:「值星班長,集合!」祇要有這樣的命令,馬上就有人要倒楣,因為有人要挨扁條了。雷排長發虎威的時候,經常集合隊伍,當眾宣判罪狀,隊伍分三列一字兒排開,排長說一聲:「大家聽到!」大家就立正,接著排長宣佈:「張得功態度傲慢,竟敢和排長頂嘴,是大不敬,排尾出列兩伍。」兩伍五、六個人(排尾經常缺伍)、兩個按臂、兩個按腳、一個數數、一個執刑,基數是五扁條,如果罪情重,加到十,或廿扁條,如非大罪,大多是五下意思意思就通過。按照川軍的傳統規矩,執刑一開始,扁條尚未到大腿,受罰的人就得大聲告饒,這樣五下極有可能減到三、四下,如果受罰的首先五扁條不在乎,挨揍時來個悶聲不吭,扁條就會連續不斷地打下去,執刑人並且勸你趕快告饒。直打到出聲告饒為止。他們有個迷信,如果受刑者一直不吭氣而被悶棍打死,則執刑人就會遭到大禍,他們稱挨打而不吭聲者為悶棍,尚未打到哇啦哇啦鬼叫的叫響棍。部隊中無人敢無事玩扁條,老兵說早上有人玩這個,中午就會有人挨這個,百試百靈,絲毫不爽,我當兵第二天,老兵木匠就告訴了這個忌諱。

其實冬天挨扁條根本沒什麼,穿著厚厚的大棉褲,扁條落在身上等於拍層灰,因為每個執刑人都會手下留情,扁擔頭打在石板上殼殼響,身上的感覺很輕微。執刑人為何會徇情?因為憑誰都有機會被挨打,而且隨時隨地,防不勝防,如果張得功這次打重了李得勝,下次輪著李得勝打張得功就會添料。不必手法重些,祇要馬步拿低些,扁條和大腿的角度小些,任是鐵打的好漢也受不了!十下以後就會皮開肉綻。所以大夥兒都有默契,不管有多深的仇恨,在執刑時也會法外施恩,手下留情的。

雷排長愛揍人,尤其愛施予扁條,挨過的人都不大在乎,雷聲大,雨點小,聲勢浩大嚇人而已,說起挨打,大家對第二排呂排長畏懼三分,他不大打人,也很少罵人,但誰犯在他手上,那可是災星高照,那可是「要飯的上酒席,吃一頓算一頓」。他打人從不用扁條,而是用刺刀平扁著打手心,一隻手掌挨上三刺刀,就像大熱天發的麵,馬上能見著手心逐漸胖起來,痛得直澈心肺,教你一輩子都忘不了!第一刀下去尤其難過,整隻手像是炸開了,淚水禁不住撲簌撲簌而下,倒是第三下以後沒有什麼大的痛苦感覺,因為那隻手早就麻木得不屬於你了。

呂排長難得打人,小過錯訓也懶得訓你,他不怒而威,教人打心眼兒裡怕他三分,誰要是站衛兵打瞌睡,而又不幸給呂排長抓個正著,那一頓「麵條」可夠你受的,在呂排長心目中,任何過錯莫過於站衛兵睡覺。他絕不饒恕,就是連長的小舅子也不行!

呂排長也是四川人,白白淨淨的像個書生,平常不苟言笑,他帶兵跟雷排長迥然不同,從不大吼大叫,真正氣火了也祇是臉色發青而已。

第三排是後來新增的彈藥排,又叫扁擔排,在砲兵部隊,扁擔排的地位較低,因為除了兩肩一挑,任何技術上的事都與他們無關,扁擔排歐排長,是由步兵轉行過來的,他是上士排附因績優而升的准尉,他和易近人,我做了他三年的間接部屬,從未見他打過兵,他讀過幾年私塾,肚子裡墨水裝得比雷排長多,他處罰士兵既不打也不罵,他要跟你立正面對面的說理。一直把對方說服為止,否則兩個人就像門神般的對站到天亮。他採的是感化政策。他當連值星,連長說完話,剩下的是他的傑作,他說的話永遠是那幾句老詞,難得增刪一兩個字,別說彈藥排的弟兄,就連我們一、二排的大兵小卒,對他的老詞,也都能朗朗上口。他那幾句老詞是:

「各位同志:誰也不是七十二賢,三十六聖,誰也沒把誰的孩子丟在井裡,誰跟誰也沒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誰的雙手也不會寫八國的英文,誰也沒見過羊上樹,要是羊能上樹,那是天下奇聞,我就不信這個邪!完了,解散!」

歐排長是河南人,他介紹他的姓是嘔氣的歐,他說的那幾句老詞兒絕不是對誰而發,而是講習慣了,順溜得很,見他嘔氣,極可能是嘔第一排雷排長的氣,因為他是步兵轉行的,又是由士兵升上來的,雷排長平素不大瞧得起他,因為雷排長是砲科科班出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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