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劇團的

五月九日,天青劇藝團在大會堂演出夏勞.品特(Harold Pinter)的《管理員》。這劇公演前沒有甚麼宣傳,而且,還是用廣東話來演品特的劇作!未看前我們都不敢看好,看後卻覺得這嘗試十分成功。首先,我們都曉得,品特是個十分重視言語功能的作者,這趟翻譯演出卻成功地盡量保存了這種功能。原劇中許多細節和象徵、道具的意義、言語與動作的配合,都保存了下來。

當然,品特這劇並不僅是技術上的成功,它還有深一層的意義。透過共處一室的一個老人與兩兄弟的關係,讓我們看到人求存的掙扎、人與人之間的礫軋、弱肉強食的可悲。麥秋飾演的雅士頓是菩薩也是白癡,對人世有愛心而卻又是這高度競爭的社會中的失敗者。他收容老人,反被這老人欺負。鍾炳霖飾演的米克是雅士頓的弟弟,表面是強者,然而卻只能活在幻想中。譚榮邦演的老人夾在這兩兄弟之間,是個不擇手段求生存的小人物,他欺善怕惡,結果卻兩面不討好,這也是他的悲劇。三個人都有他們的缺陷、他們的恐懼,互相依賴而又互相磨擦地住在一起,這也是大部份人際關係的悲劇了。

我們無意在這裡詳談品特這劇的意義。只是這一趟的演出,把品特劇中的意義(當然不只一種解釋)具體化也尖銳化了。比方導演安排雅士頓和米克各自用十分緩慢和急促的語調說他們的台詞,既收節奏對比的效果,亦烘托出兩人退縮和侵略性的性格,就是對品特作品一種頗新鮮而且亦貼切的闡釋。

也因此我們特別走訪這趟負責演出的導演和三位演員,請他們各自談演出這劇的經驗。這劇的成功是全體工作人員合作的成功。我們下面的訪問不是演出前的宣傳,是演出後的回顧。他們的態度和做法相信可供其他對上演翻譯劇有興趣的朋友作一參考。

導演:黃清霞

我們談起來才曉得:黃清霞是很喜歡品特的,而且對品特很有研究,早在一九六四年,就已經導過品特的一齣《微痛》了。所以當我們問她,這趟為甚麼會選《管理員》這個劇本時,她就說:「其中一個原因,是因為自己很喜歡這劇本,而且這也可算是個挑戰!」因為別人聽說演品特,總是會說:「悶死了!」所以她就說:「讓我來導一個品特的劇給你看,如果不悶又怎樣?」

當然,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正如她所說,是因為品特這劇適合搬過來香港這社會演出。英國有些劇作家,比方阿諾威斯特(Arnold Wesker)等,我們都曉得他們是不錯的劇作家,但筆下寫的關於英國本土的社會、政治等問題,雖然在英國本土很受歡迎,如果搬了來香港,觀眾很難有同樣的感受,因為不是處於那種社會背景中,就沒有那種親切感。而品特的劇本卻不同,他寫的是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關係,地域的背景不是最重要的,這些世界性和共通性的題材,在香港應該也從可以引起觀眾的共鳴。

品特的劇本中,對白是很重要的。如果由英語翻成廣東話,一定會遇到不少困難,那他們怎樣克服這種困難呢?除了保持原文的意思外,又怎樣保持原文的節奏?

黃清霞回答說:在翻譯這劇本前,她特別請譯者注意保持對白的節奏,比方原文是長句的,盡量在中文裡也保持長句。譯好以後,大家讀一遍,彼此研究,改好句子的語氣和節拍,等到決定以後,就嚴格訂定下來,不準改變了。當然,由英文譯成中文,許多相關語會失效了,但也盡量保持原文的語氣,即使不是直譯,也以中文用同樣的效果烘托出來。

品特的劇作對言語的控制是很嚴謹的。所以這趟演出,演員的聲音方面,也嚴格規定,演員要轉變每人原來的聲音,每人的聲音像一種樂器,形成一厥三重奏,而導演呢,則像是交響樂的指揮,注意每個人的快慢配合、整體合奏的效果。停頓的地方也要特別注意,品特的停頓就像音樂的休止符,演員要在心中數多少下,然後開始,就像唱歌一樣。

排戲方面,一共排了六個星期,每星期排兩三次,有時一次排了十二小時。黃清霞說:她自己是個很獨裁的導演。演員不準在排演時早走,不準擅改台詞,走位不能改變,動作亦一定要與說話配合,如果有甚麼不對,就立即要再排一遍。「幸而」,她說:「三位演員都是十分認真的演員。」

黃清霞有一個妙喻,她說排戲就像練工夫一樣,一定要練到盡量接近完美為止。排戲之前,該先曉得想要甚麼,然後設法去做到它。法文裏的排戲這個字,就是「重複」的意思。排戲就是不斷排練到最稱心滿意的狀況。所以她強綢一定要演員遷就角色,而不是由角色遷就演員。比方在這劇中,麥秋要改變他的聲線,鍾炳霖的動作要快而自然,這些都是要練習的。麥秋飾演的雅士頓是一個不敢與人接觸的人,但麥秋自己卻是個社會工作者,是關心別人,而且富有同情心的人,要他對別人漠不關心就難了。這就要從練習中逐漸改變。導演在排戲時該找最理想的方法,做到完美為止。

她說:「三個人做戲,就像一條繩子那樣串連起來,又像在打乒乓球,幾個人之間有默契,大家不準搶戲。明星制席的缺點,就是有些角色重要,有些角色不重要。德國戲劇家布萊赫特就最反對這一點,所以他創辦Berliner Ensemble,每個人都是Ensemble的一部份,大家一起密切合作。就像音樂的合奏中,鋼琴重要,提琴也重要。黃清霞認為她很贊成這種做法。在一齣戲中,每一個人,即使是負責最細微工作的人也好,亦是同樣重要的。如果覺得某個角色不重要,乾脆就把它刪去,如果劇情需要留下來,那就證明它是重要的。」黃清霞又指出說:有些人排演,先由配角排一番,然後宣佈:「下星期大老倌來了!」到時大家就以這大明星為中心,盡量配合他,這實在是很荒謬的做法。大明星當然有大明星的優點,但如果他們合作就好,不合作就糟了。所以有些人不用大明星,寧願多下一點工夫。

黃清霞目前在港大教戲劇。據她說:在香港教戲劇的一個困難,就是能看到的戲劇不多,所以在設計佈景方面、在演技方面,都沒有甚麼可供參考的模範。另一個問題就是演員難找。教好了的演員往往畢業後往外國讀書去了,結婚去了,沒有一班人一起好好地繼續幹下去。港大的戲劇班是兩年的課程,每位教師指導三四個學生,每個學生每年要導四齣戲。

關於這趟《管理員》的演出,黃清霞表示對各位演員的演出十分滿意。但對於燈光方面則不大滿意,因為與大會堂方面的工作人員不是配合得很好,不能作多種嘗試。黃清霞在香港導演過的戲劇有下面幾部:

1964

品特的《微痛》(A Slight Ache)、

貝克特的《啞劇》(Mime)

1965

米蒂亞(Medea)

1966

布萊赫特的《四川賢婦》(The Good Woman of Sezuan)

1967

奧比的《動物園的故事》(The Zoo Story)

1972

杜倫墨的《故鄉重訪》(The Visit)

1973

品特的《管理貝》(TheCaretaker)

演員之一:麥秋

麥秋說他最初贊成演這劇,其中有一個原因是覺得香港青年跟劇中管理員的處境,頗有相像的地方。但後來在演出期間,經導演的解釋,發現了這戲劇還有許多豐富的意義。

麥秋在劇中飾演哥哥雅士頓一角。麥秋說這角色是一個仁慈而有耐性的人物,但他的性格卻不為社會接受。比方他常常說:「我以後不和任何人交談。」這就顯示出他欲與人溝通,受了挫折後就退卻的性格。這人物就像一隻蜆,當他張大口時,會吐出美麗的泡沫,但如遇到意外,立即緊閉起來,愈是推他,就愈是閉得緊緊的。

麥秋說:雅士頓說的都是真話,他每個動作都是肯定的,比方他修理多士爐、他為老人戴維斯找來一對鞋等,顯示他關心生活上基本需要的東西,而且確是為人著想。只不過受了別人的拒斥,才會退縮的。在劇中可見雅士頓的心理變化:他在第二場結尾時的一大段獨白暴露了自己的內心後,第三場開始退縮,有點緊張;最後他爆發,憤怒了,不願意讓那老人繼續留下來,但最後仍不是很堅決的。

麥秋表示雅士頓這角色的動作設計是這樣:他兩手垂直、行路很穩定,沒有大動作。他說話時重複簡單字語以表達自己,當他受到干擾時,口腔肌肉硬化,訥訥的說不出話來。

麥秋近年參與演出的戲劇有《微痛》、《群鬼》、《浮士德博士的悲劇》;負責導演的戲劇則有《危樓》、《第四幕開始》、《雷雨》、《愛惡慾》等。

演員之二:鍾炳霖

鍾炳霖在劇中飾演的是米克。他說這是一個破壞性的形象。米克是貓,動作敏捷,很輕很快。說話時高時低,時快時慢。

《管理員》的演出,對鍾炳霖來說,是一趟特殊的經驗。他在排演的時候,一直覺得奇怪:為甚麼導演只向他解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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