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板上的圓洞

櫃圍裡面的小姐檢視那張淺黃色支票,過了一會她說不可以存進我的戶口裏,她指指遠遠另一端的外匯部,叫我到那邊問問。

「可以的,我在另一個分行試過。」我說。

她又低頭檢視。隔著玻璃,可以看見她的眉心縐起來。

她回過身走到後面一張長桌旁邊。那兒坐著一個白襯衣打領結的人。她說了幾句話,他搖搖頭,抬起頭望向我這個方向。隔著櫃圍的防彈玻璃,可以看見那是一張年輕的臉孔,他的眉心又縐在一起。

我接回支票,一直走到後面。隊伍的前頭有幾個人。等待的時候我回過頭去張望,狹長的大堂的兩旁,一邊是一列櫃圍的小窗,一邊是牆壁。末端是我進來的大門。

門是玻璃門,可以望見外面的街景。每次有人推門進來,玻璃門就打開一道縫。同樣的風景,隔著玻璃門看來像過濾了,帶上一層茶色。推開門看見的真正的街景白一點,事物的線條銳利一點。人們進進出出,玻璃門開開合合。街景的景色深深淺淺,好像一個人不斷戴上太陽鏡又脫下,脫下又戴上,看見事物又遮去,接觸又隔開。

回過頭來,櫃圍裏的女子不知在說甚麼,隔了一層玻璃,我聽了兩次才聽清楚。我簽了名字,把支票遞進玻璃抽屜的夾縫中,留意到那兒有許多圓圓的小洞,其他櫃臺的玻璃板不知是不是也是這樣。那女子在那端接過支票。等待的時候我一直在想她每天隔著玻璃遠遠看著大門,以及大門外的行人和屋宇後的雲朵不知在想甚麼。玻璃大門開開合合,像戴上潛水面具又脫下。我取回存摺,一邊想玻璃板上這些特別的小圖洞用來作甚麼?是用來給支票呼吸的嗎?

(一九七八年一月)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