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你來到我們這裡，像一個中年的聖誕老人，你沒有白色鬍子和紅色長袍，背上也沒有一個大袋，但我立即就認出了那是你，給那麼多人帶來過美好事物的你。
我們的相遇，最美麗的是在第一刻。當你從門外進來，人們給我們介紹了以後，你立即就走過來，熱烈地用手環抱我的肩膀，像一個大哥一樣。後來，你身後的隊伍都走進了狹小的書店裏，人太多了，你於是拉著我走到後面去。你說：「我們去看看畫去。」其實，我們那裏是看畫呢，不過是為了好好地說幾句話。
但是，沒多久，連說話的機會也沒有了。總是有那麼多的人。而且我發覺，你需要兼顧那麼多事情：像鹿車的隊伍、禮物的購置與分配、旅途的計劃。走過這麼多地方，你已經很疲倦了。好幾次，我在旁邊看你，發覺你臉孔的線條比我想像中硬朗，你頻頻打呵欠，用手去揉眼睛，但還在回答別人的問題。我看見你這麼倦，也不忍心再佔去你的時間。
你的樣子跟我想的有點不同。過去我只是想你如節日的甜美、幽默和快樂。如今我見你實際行事遭遇的負擔與繁瑣。我過去總是想，如果我遇見你，一定有許多話跟你說，但現在我吶吶說不出話來。我們都有許多事要兼顧，這裡不是畫片兒世界、詩中的童話。我忽然發覺言語的困難。陌生的言語，阻礙傳達一些細緻特殊的感覺。
我又好像看見我們一起走下一道斜坡。你就走在我旁邊，困難的時間和地點，我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像是一對分散太久的兄弟，彼此有這麼多話可說，但隔著這麼多事，而且又沒有坐下來好好地對談的機會。一時在前，一時在後，我們默默地走下那道斜坡。
（一九七四年十二月）